那一声咆哮，与其说是魔君的威吓，不如说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孤狼，在对月悲鸣。
宁念心口被这声音狠狠揪了一下，痛得发麻。
她脚步顿住，却没有勇气回头。
她怕一回头，那好不容易筑起的坚冰，会瞬间碎裂成满地狼狈。
可她不回头，不代表那人会放过她。
夜色被一道蛮横的力量撕开，裹挟着滔天魔气的身影重重砸在她面前的地上，激起一圈尘土。
玄苍来了。
他似乎是直接从床榻上追来的，墨色的长发仅用一根发带松松垮垮地束着，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那身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君王常服，此刻也满是褶皱。
他身上再无半分魔君的威仪，只有一双熬得通红的眼，像两簇绝望的火苗，死死地将她钉在原地。
“你当真要走？”他的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出来的。
宁念的心尖都在颤抖，可她不能退。她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能将人灼伤的目光，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我必须去。”
“好……”
玄苍点点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胸膛剧烈起伏，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片化不开的苍凉和苦涩。
“好得很。”他抬手，用指腹抹去眼角逼出的湿意，那双赤红的眼眸里，是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我已将念念托付给墨石，那老头子啰嗦是啰嗦了点，但会照顾好她。”
他顿了顿，抬脚，一步步向她走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宁念的心上。
直到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他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她的耳朵里。
“黄泉路远，一个人走，太孤单了。”
“宁念，我陪你。”
他不是在商量，不是在乞求，更不是在威胁。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她无法拒绝的事实。
宁念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滔天的怒意，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让她无法呼吸的爱意。
他不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转身，迈开长腿，毅然决然地率先踏入了那片能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
他的背影，是她见过最孤勇的城墙。
他用行动告诉她，你要赴死，我便为你开路。你要寻生，我便为你断后。
这天地间，唯独不能让你一人独行。
宁念的视线瞬间模糊，温热的液体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原来，最极致的爱，不是声嘶力竭的挽留，而是沉默无言的追随。
她抬手抹去眼泪，再无一丝犹豫，提步跟上，身影消失在那片浓稠的夜色里。
往生禁地，神魔的埋骨之所。
这里没有天地，没有日月，只有一片永恒的灰蒙蒙。脚下踩着的，并非实地，而是无数岁月里神魔残骸风化后堆积成的骨沙。
每一步落下，都会发出“咯吱”的轻响，仿佛踩碎了某个远古亡魂最后的叹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腐朽与血腥的铁锈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口鼻。
那些神魔大战后留下的不甘怨念，化作了实质的黑雾，在四周盘旋。它们时而聚成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啸；时而又变幻成最温柔的陷阱，用最亲近之人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念念……娘亲……抱……”
一个稚嫩的童音，毫无预兆地在宁念耳边响起。
宁念浑身一僵，心脏骤然缩紧。
“别听！”
一只温热的大手猛地攥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带。
玄苍周身腾起一层凝实的魔气，形成一道暗紫色的屏障，将两人牢牢护在其中。那些试图靠近的怨念黑雾一碰到屏障，便如同雪遇骄阳，发出一阵凄厉的嘶吼，瞬间消散。
“这里的空间和时间都是错乱的，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可能是假的。”玄苍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沉稳而有力。
宁念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那颗被搅乱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她点了点头，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彼此身上汲取到一丝前行的勇气。
两人并肩前行，不知走了多久。
就在这时，眼前的景象毫无征兆地骤然一变。
灰蒙蒙的骨沙消失了，阴冷的寒风也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金碧辉煌、圣光普照的神王大殿。
宁念发现自己正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身上穿着的，是她曾经身为神女的华美宫装。
而在她的脚边，玄苍浑身是血地倒在那里，暗紫色的魔君礼服被鲜血浸透，胸口处，正赫然插着一把闪烁着金色神辉的长剑。
是神王的天罚之剑。
神王高坐于王座之上，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她，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宁念，你看到了吗？为了救那个不该存在于世的孽种，你亲手害死了你的挚爱。”
“这份背叛神族的爱情，值得吗？”
不……
不！
这不是真的！
锥心刺骨的剧痛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宁念痛苦地跪倒在地，眼泪决堤而出。她想去触碰玄苍，可她的手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他冰冷的身体。
幻境，这是幻境！
理智在疯狂叫嚣，可那份痛彻心扉的绝望却无比真实。
与此同时，玄苍也坠入了自己的心魔。
他的世界里，是一片鸟语花香，仙气缭绕。宁念成功取到了混沌之心，救活了女儿。
他欣喜若狂地迎上去，可宁念却抱着孩子，后退了一步。
他这才看清，痊愈后的小玄念，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金色，身上神光大盛，再无一丝属于他的魔气。
而宁念，也恢复了神女的身份，眉眼间一片清冷疏离。
“玄苍，”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死水，“你我神魔殊途，本就是一场错误。如今，该回归正轨了。”
“你看，念念她天生便该是神族，我也是。你的魔域，容不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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