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人族工匠大师一见她来，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添油加醋地开始告状，将魔族描述得野蛮、愚蠢、不可理喻。
宁念静静地听完，没有立刻评判，而是将目光转向那个还有些忿忿不平的岩石巨人。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
在她的注视下，岩石巨人那山丘般的身躯竟显得有些局促。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人族工匠，有些委屈地指了指倒塌的墙，又指了指自己的屁股，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的咕哝。
宁念看向一旁的魔族监工：“他说什么？”
那监工连忙躬身翻译：“回禀魔后殿下，他说……他说他已经连续搬了三天三夜的石头，太累了，只是想坐下歇歇脚，他不知道那矮矮的一堆是人族的墙。”
宁念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从每一张愤怒或委屈的脸上掠过。
“所以，”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一个是因疲劳而犯下的无心之失，一个是因傲慢而说出的伤人之语。”
她的目光定格在那位人族工匠大师身上：“你的技艺或许精湛，但你的傲慢让你看不见别人的辛苦。现在，你，去把那边的魔焰石，徒手搬一百块过来。”
随后，她又转向岩石巨人：“你的力气很大，但你的粗心毁掉了别人的劳动成果。现在，你，用那边人族的工具，把这块木头给我雕成一朵莲花的形状。”
命令下达，不容置喙。
工匠大师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去搬那滚烫的魔焰石。没搬两块，手上就烫出了燎泡，累得像条死狗。而那岩石巨人，拿着比他手指头还细的刻刀，对着一块木头不知所措，巨大的手指笨拙无比，差点把刻刀给直接捏断了，急得直抓脑袋。
一天下来，两人都狼狈不堪，也终于都从对方的狼狈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傍晚，宁念再次召集了所有人。
“现在，你们还觉得对方的工作，是件简单的事吗？”
无人回答，但那些对立的、鄙夷的眼神，已经悄然改变。
“从今天起，互市建立统一的规矩！”宁念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所有劳工，无论人魔，每日工作不得超过六个时辰，每七日必须休息一天！所有报酬，以新铸的‘互市金’统一结算，童叟无欺！所有建筑，必须按照我给出的统一图纸和标准建造，不得擅自更改！若再有挑起事端者，不论缘由，不论种族，一律驱逐，永不录用！”
严厉的规矩宣布完毕，她的语气又缓和下来：“若有争执，无法私下解决，去广场中央的‘仲裁庭’，我亲自为你们裁决。此外，这里会建立公共的食堂和休息区，食物会兼顾两族的口味。工余时间，人族的说书先生可以开讲，魔族的角斗士也可以表演。在这里，只有合作的伙伴，没有世袭的仇敌。”
雷霆手段之后，是春风化雨。
远处山坡上，玄苍一袭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宁念以一己之力，将一盘散沙般的队伍捏合成型，将一触即发的冲突化解于无形。他看到她脸上那种自信而从容的光芒，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混杂着骄傲与心疼的复杂情绪。
他为她的强大与智慧而骄傲，他的魔后，天生就该是站在万万人之上的统治者。可他又忍不住心疼，疼她本该被他护在羽翼之下，安享尊荣，却要亲自来到这风沙漫天的工地，处理这些腌臢琐碎的破事。
这矛盾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了唇边一抹极淡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笑。
在宁念的铁腕与温柔并济之下，互市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
开市第一天，一个来自人族边境村落的老农，推着三车自家种的、颗粒饱满的粮食，忐忑不安地走进了这座传说中的城市。很快，他被一个摊位吸引了。摊主是个高大魁梧、脸上带着疤的魔族铁匠，他打造的农具闪烁着暗沉沉的光泽，看起来就比人界的货色坚固耐用一百倍。
老农壮着胆子，用手指了指粮食，又指了指那套犁头。魔族铁匠也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魔族语。最终，在仲裁庭派来的翻译官的帮助下，一笔在历史上足以留名的交易达成了。
三车粮食，换了足够全村使用十年都磨不坏的二十套崭新农具。
当老农扛着那沉甸甸的犁头，满是褶子的脸上笑开了花时，这一幕，通过水镜术，清晰地直播给了两界所有高层。
镇北军大营中，姜戎将军看着水镜里的画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发出了畅快的大笑。
而在人界京都的朝堂之上，那些曾经叫嚣着要降罪宁念的大臣们，此刻却鸦雀无声，表情精彩纷呈。
利益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再也无法关上。
魔界的矿石、珍稀药材、坚韧皮毛，源源不断地运入人界，换回了堆积如山的粮食、布匹、盐、茶和精美的工艺品。商人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通往碎骨岭的道路，一夜之间成了整片大陆最繁忙、最富庶的商道。那些曾经叫骂最凶的保守派贵族，也开始偷偷摸摸地派遣心腹管家，揣着重金，去互市里求购那些能延年益寿的魔界特产。
魔宫大总管最近很烦恼，一种甜蜜的烦恼。
这位在魔宫待了上千年、见惯了腥风血雨的老总管，看着每日呈上来的贸易报告，上面那一串串惊人的数字让他眼花。更让他头疼的是，魔宫那原本用来堆放战利品和刑具的仓库，如今快要被各种稀奇古怪的人界特产给堆满了。
“尊上，您看，这是人界的‘云雾茶’，据说是要用清晨的露水泡才好喝。这是‘蜀锦’，漂亮是漂亮，可也太不经撕了。还有这个叫‘瓷器’的东西，一碰就碎，除了好看，到底有什么用？”大总管愁眉苦脸地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向正在闭目养神的玄苍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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