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东华门外，铁甲环佩碎雪。
一顶八人抬的鎏金步辇自景山北道疾驰而来。
辇前十二盏鎏金瑞兽灯，灯罩上“寿”字纹被雪粒打得扑簌作响。辇角悬着九凤铃，凤喙衔珠，铃声却哑——那是真老佛爷的鸾辇，从热河行宫昼夜兼程，此刻才到。
护军统领兆惠亲自披甲开道，辇帘却未掀。帘内只传来两声咳嗽，像冻透了的鹤唳，慈宁宫檐角的铜铃便一齐噤声。
“老佛爷口谕——”随辇的苏培盛尖声传旨，“慈宁宫上下，跪迎。”
慈宁宫西暖阁，烛火骤灭。
假老佛爷忽觉心口一凉——念珠断了，血珀珠子噼里啪啦滚进炭盆，溅起幽蓝火苗。
“竟来得这样快……”她喃喃。
黑影自帘外掠入，低声催促：“主子，密道已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假老佛爷却望向镜台。镜中那张脸，与真老佛爷一般无二，连眼尾垂纹都分毫不差——唯独缺了眉心那颗朱砂佛痣。
“痣可以点，心却换不得。”她抬手，指尖沾了凤仙花汁，狠狠往眉心一按，“再替我画上一颗。”
黑影急道：“再迟一步，皇后就要到了！”
“她到不了。”假老佛爷冷笑，从枕下摸出一枚鸽血石印章，往案上一扣——朱文赫然是“慈禧皇太后之宝”。
“把这枚印送去御花园枯井，告诉‘雪里青’——”她声音压得极低，“真老佛爷回銮，计划提前。那丫头，不必留了。”
密道铜门在佛龛后缓缓合拢，最后一隙光里，假老佛爷回头望了一眼。
案上供着一尊白瓷观音，观音手执杨柳，滴翠的柳枝正指向她藏身的暗格——那里头，锁着半张人皮舆图，与杏木雕花筒里缺的那半张，严丝合缝。
“杏影……”她低低一笑，“你以为井底最安全？却不知，那井原本就是为你挖的。”
铜门阖上，甬道黑如盲。
假老佛爷提着一盏羊角灯，灯罩上绘着金翅鸟。
鸟眼嵌了磷粉，幽绿磷光映出她脚下蜿蜒的血迹——那是方才黑影替她放出的“替身”。
“死囚的血，总得有去处。”她自言自语，“让他们以为，我死在皇后刀下，也算死得其所。”
甬道尽头，是一架锈迹斑斑的铁笼。笼里蜷着一个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肩胛处血肉模糊，却死死攥着一朵干枯的梅花。
“杏影？”假老佛爷挑灯，照出少女惨白的脸。
少女抬头，眸中映出磷火，像两簇将熄未熄的星。
“……皇额娘？”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敢置信的雀跃。
“是我。”假老佛爷蹲下身，指尖抚过少女肩头的血梅，语气温柔得像在哄睡，“别怕，额娘来接你了。”
少女眼泪滚落，却在触到她指尖时骤然一颤——那指尖冰凉，带着龙涎香与血腥味，与记忆中皇额娘的温暖截然不同。
“你不是……”她猛地后缩，“你不是我皇额娘！”
假老佛爷笑了，笑声在甬道里回荡，像无数把钝刀刮过铁壁。
“真聪明。”她抬手，灯罩上的金翅鸟忽然振翅——磷粉扑簌簌落下，沾在少女伤口上，瞬间蚀出一阵青烟。
“可惜，聪明人活不长。”
慈宁宫正殿，真老佛爷的鸾辇停在阶下。
苏培盛掀帘，一只枯瘦的手搭在他腕上——腕上佛珠累累，却掩不住一道旧疤，像被什么利器生生剜过。
“皇帝呢？”真老佛爷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兆惠跪答：“万岁爷在乾清宫等您——说是一夜未眠，只等您一句话。”
“一句话？”真老佛爷抬眼，望向宫墙深处，“那就告诉他——”
“——哀家要活的。”
雪越下越大，真老佛爷的脚印在阶上烙出一串深坑。
她忽然停住，俯身拾起一枚血珀念珠——正是方才假老佛爷断落的那颗。
念珠上刻着细如蚊足的篆文：
『若梅枯，人亡。』
真老佛爷指尖一紧，念珠碎成齑粉。
“来人。”她声音很轻，却惊得檐角铜铃再次响起，“掘井。”
御花园枯井，铁链声戛然而止。
井口覆雪，像一张惨白的脸。
真老佛爷立在井边，俯身望去——井底空空，只余一朵干枯的梅花，被磷火烧得焦黑。
“迟了。”她喃喃。
雪落无声，却掩不住她眼底那一瞬的悲怆。
“杏影……”她低唤，声音像穿过十年前的风雪，“哀家的孙女杏影，你到底在哪里？”
密道尽头，铁笼已空。
假老佛爷拖着少女，羊角灯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别怕。”她轻声哄着，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鹿，“额娘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没有井，没有火，也没有皇后。”
少女昏迷前最后一眼，是羊角灯上金翅鸟的眼睛。
幽绿，如鬼火。
密道外，是一座废弃的行宫。假老佛爷将少女扔在床上，眼神冰冷。
“你以为有真老佛爷护着你就能高枕无忧？”她冷笑，转身从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这是化骨水，只要一滴，你就会尸骨无存。”
就在她准备动手时，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紧接着，一群黑衣人破窗而入，将假老佛爷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皇后，她凤目含威，“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真老佛爷已经识破了你的诡计。”
假老佛爷脸色一变，却很快镇定下来。“皇后，你以为你赢了吗？杏影不过是个棋子，真正的计划才刚刚开始。”说罢，她将化骨水洒向四周，趁着混乱，从密道逃走。
皇后皱了皱眉，顾不上追她，连忙查看少女的情况。少女气息微弱，眉间那颗新点的朱砂痣却格外醒目。皇后轻轻抱起她，“别怕，有皇额娘在，没人能伤害你。”这时，远处传来真老佛爷的声音，“皇后，带着杏影回宫，这一切，哀家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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