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9月1日，凤河镇中学的梧桐叶开始泛黄。
李枫站在初一教学楼前，攥紧了书包带。他的白衬衫熨得一丝不苟，蓝色校服裤子裤线笔直——这都是母亲张老师昨晚特意准备的。作为凤河镇中学两位老师的儿子，他知道自己从踏入校门那一刻起就会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
“李枫！这边！”
父亲李建国的声音从三楼窗口传来。他是初二物理教研组组长，此刻正朝儿子招手。李枫抬头看去，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父亲的身影在逆光中变成一个剪影，就像他从小到大感受到的那样——高大，威严，遥不可及。
初一103班在二楼最东侧。李枫走到教室门口时，里面已经坐了三十多个学生，嘈杂的谈笑声在推门的瞬间安静了一秒。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在自己身上。
“你是李老师的儿子吧？”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生大胆地问道。
李枫点点头，耳根发热。他快速扫视教室，寻找空位。后排几个男生挤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发出笑声。前排倒是有几个空座位，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坐过去。
“李枫同学！”
班主任赵老师的声音解救了他。赵老师是母亲张老师的同事，教语文，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笑起来眼角有细密的皱纹。
“来，你的座位在这里。”赵老师指着教室正中央第三排的一个位置。
李枫知道这个安排别有深意——教师子女理应坐在老师最容易关注到的地方。他低着头快步走过去，感觉背后有无数道目光追随着。
坐下后，李枫终于敢抬头打量四周。左边是个戴眼镜的瘦小男生，正专心致志地摆弄一把多功能尺子；右边是个胖乎乎的女生，桌上放着一本《初中数学奥赛教程》。
“我叫王浩。”眼镜男生突然转头，压低声音说，“你爸是李建国老师吧？他去年带过我哥那届，超级严格。”
李枫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点点头。这时教室前门被推开，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着红晕。
“报告！我迟到了！”女生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赵老师看了看手表：“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叫什么名字？”
“余洁。”女生抬起头，阳光从她背后照进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自行车链子断了，我是跑来的。”
李枫第一次看清余洁的脸——白皙的瓜子脸上点缀着一双明亮的杏眼，鼻梁高挺，嘴角有一颗若隐若现的小痣。她说话时眼睛会不自觉地微微眯起，像是随时准备微笑。
“先找位置坐下吧。”赵老师摇摇头，“下次注意。”
余洁环顾教室，目光扫过李枫所在区域时，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她只是轻轻掠过，走向了前排几个女生旁边的空位。李枫注意到她走路时马尾辫会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一只活泼的小松鼠尾巴。
“现在开始点名。”赵老师拿起花名册，“叫到名字的同学请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
“余洁。”
余洁利落地站起来，转身面对全班。她比大多数女生都要高挑，站姿挺拔，像一棵小白杨。
“我喜欢唱歌和画画，小学时是广播站的。”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希望初中能交到更多朋友。”
教室里响起一片掌声。李枫偷偷观察着她微笑时嘴角的弧度，和说话时不经意间做的小手势——右手会在空中划一个小小的圈，然后落在腰侧。
“李枫。”
被点到名时，李枫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他站起来时膝盖撞到了桌板，发出“砰”的一声响。几个同学偷笑出声，余洁也回过头来看他，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我...我喜欢...”李枫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汗水顺着后背往下流。
“李枫同学的父亲是我们学校的李建国老师，母亲是张丽老师。”赵老师适时地解围，“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这句话像一把双刃剑，既给了李枫保护伞，也给他贴上了永远撕不掉的标签。他低着头坐下，听到周围响起一片“哇”的惊叹声。
课间操时间，余洁立刻被一群女生围住。李枫坐在座位上假装整理书本，耳朵却竖得老高。
“余洁，你暑假去海南了吧？皮肤晒得好好看！”
“对啊，我爸单位组织的，我还学了冲浪...”
“哇！有没有照片？”
李枫看着余洁给同学看照片时神采飞扬的侧脸，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他整个暑假都在家里预习初中课程，因为父亲说“教师子女绝不能落后”。
“喂，发什么呆呢？”王浩捅了捅他，“你知道你多幸运吗？余洁可是凤河小学的最漂亮的女生，多少男生想跟她同班啊！“
李枫没回答，但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了前排那个耀眼的身影。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余洁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像是某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标记。
放学铃响起，李枫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父亲说过放学后要去他办公室一趟，这让他胃部一阵绞痛——每次单独面对父亲，都像是一场考试。
“李枫！”
余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李枫抬头，发现她就站在自己桌前，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橘子香气。
“你爸妈都是老师，那以后有问题可以问你吗？”余洁歪着头问，马尾辫垂到一侧肩膀上。
李枫的舌头像打了结：“当、当然可以...”
“太好了！”余洁拍拍手，“赵老师说下周有摸底考，我数学超烂的。”她做了个鬼脸，鼻梁上挤出几道可爱的小皱纹。
还没等李枫反应过来，余洁已经挥挥手跑出了教室：“明天见！”
李枫呆坐在原地，手里攥着一支还没收好的钢笔，墨水漏出来染蓝了他的指尖。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数学其实也不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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