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棚内，油脂的焦香渐渐散去，被炉中矿石加热的微暖空气和众人饱食后沉凝的呼吸取代。
刀锋、铁盾、蜂鸟、鹰眼四人围在炉边，头盔卸下放在脚边，油彩覆盖的脸上带着难得的松弛。
他们低声讨论着撤离路线，指尖在冻得发硬的电子地图残片（仅剩的还能勉强辨认的部分）上划过，声音压得很低，唯恐惊扰了角落里的“特殊病号”。
龙玥靠坐在最里侧的防寒垫上，裹着厚实的保温毯。
她小口喝着雪鸮递过来的温水，动作优雅从容，脸色虽仍苍白，但眼底的虚弱已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雪初融般的清冽沉静。
她偶尔会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棚内，在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上短暂停留，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只是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行李。
角落里，楚潇潇裹着那条沾着机油味的备用保温毯，蜷缩在冰冷的冰岩上。
额角的肿包消了大半，只余下淡淡的青紫。
脸上因高烧而起的潮红退去，露出被冻伤和撕裂伤侵蚀后、如同褪色瓷器般的苍白与脆弱。
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但那双曾经被怨毒和绝望填满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被冰泉反复涤荡过，只剩下一种近乎剔透的、带着绝对清醒的……冷静。
她醒了。
或者说，在第二次被气晕又硬生生被体内那股冰冷精准的“临时管路”能量流强行唤醒后，她彻底醒了。
不是身体上的清醒。
是灵魂层面的……淬火重生。
喉咙和食道依旧火辣辣地刺痛，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砂纸摩擦的剧痛。
胃里那块强行咽下的滚烫狼肉如同烙铁，灼烧感尚未完全消散。
身体的每一处伤口都在叫嚣着痛苦和虚弱。
但这一切，都被一种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了下去。
她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计算机，过滤掉所有无用的情绪和痛苦信号，只留下冰冷的核心逻辑链条：
目标： 救母亲。天山雪莲果是已知唯一可能有效的奇珍。
关键人物： 周天。他拥有获取雪莲果的能力（符箓店、拍卖会、冰穹核心），甚至可能拥有替代方案（那神乎其技的符箓医术）。
现状： 雪莲果大概率已被周天团队获取或消耗（龙玥的恢复就是证据）。自己重伤濒死，孤立无援，价值近乎为零。
筹码： 无。楚家财富？远水救不了近火。个人价值？在这支明显以周天为核心的军方精锐小队面前，毫无意义。
唯一机会： 放低姿态，展现价值（哪怕只是潜在的），争取周天的……一丝可能性的垂怜。
屈辱？有。但比起母亲的命，这点屈辱算什么？
怨恨龙玥？有。但此刻的怨恨毫无意义，只会干扰判断。
愤怒周天的粗暴？有。但那力量本身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灼伤的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她强行压下，用尽力气调整呼吸，让每一次呼吸都尽可能平稳。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尝试挪动身体。
动作牵动了左肩疑似骨裂的剧痛和胸腹撕裂的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破败的防寒服内衬。
她咬紧牙关，没发出一丝呻吟。
毯子下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冰岩缝隙，借助那点微不足道的支撑力，一点一点地……将自己从蜷缩的姿态，变成了……半倚半靠在冰岩壁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
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喘息，胸口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头颅微微抬起，目光穿过棚内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锁定在周天身上。
周天没参与刀锋他们的路线讨论。他盘膝坐在靠近棚口的位置，背对着众人，面朝外面翻卷的风雪。
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随意地放在腿边。
他手里把玩着一块从地上捡起的、形状奇特的暗红色矿石碎片，指尖无意识地在矿石表面坑洼的纹路上摩挲着。
深灰色的冲锋衣背影在幽蓝炉光映照下，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楚潇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不再是之前的怨毒或祈求，而是一种极其专注的、带着评估和计算的审视。
她看着他那双沾着雪粉和矿尘、骨节分明的手，看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看着他那即使在放松状态下也仿佛与这片冰原融为一体的沉静背影。
她张了张嘴。喉咙剧痛，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周……周先生……”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强行凝聚的穿透力，清晰地打破了棚内低沉的讨论声。
刀锋几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角落！
连龙玥端着水杯的手都微微一顿，清冷的眸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落在楚潇潇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周天摩挲矿石的手指……极其极其细微地……停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随即又恢复了摩挲的动作。
他没回头。
楚潇潇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喉咙撕裂般的痛楚，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继续说道：
“天山……雪莲果……”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烧红的炭火里滚过：
“……是不是……没了？”
棚内一片死寂。只有风雪在棚外呜咽。
周天依旧背对着她，把玩着矿石。
片刻后，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才慢悠悠地飘过来，带着点“讨论晚饭剩菜”般的随意：
“嗯。”
“没了。”
楚潇潇的心脏猛地一缩！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锥刺穿！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确认，依旧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强行稳住心神。
“那……”她声音更哑了，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您……您之前……在拍卖会……在符箓店……”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有没有……其他……能……能……”
她卡住了。能什么？
能替代雪莲果的东西？
能救命的符箓？她甚至不敢奢望周天会为了她再出手一次！
她有什么资格要求？
周天终于动了动。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
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在幽蓝炉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他目光极其随意地扫过楚潇潇那张苍白、布满伤痕、却强撑着挺直背脊的脸。
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于“看一件需要返修物品”的平淡评估。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
反而慢悠悠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肩上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又指了指棚外风雪弥漫的黑暗。
“东西……”
“带不出去。”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物理定律：
“冰原……信号差。”
“快递……拒收。”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楚潇潇那双因强撑而微微颤抖的手上：
“至于……”
“过期货……”
他嘴角极其缓慢地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声音轻得像风：
“还想……退单？”
“……”
棚内再次陷入死寂。
刀锋几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过期货？退单？这都什么跟什么？！
龙玥端着水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杯壁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
她似乎明白了周天话里的某种……隐喻？
楚潇潇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周天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将她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碾碎！
带不出去！拒收！过期货！退单无门！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她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
她死死抠住冰岩缝隙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失去血色！
喉咙里那股灼痛和血腥味再次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意识即将被绝望彻底吞没的刹那！
她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剧痛混合着浓烈的铁锈味瞬间冲上头顶！强行刺激着即将涣散的神经！
不能倒！
绝对不能倒！
这是唯一的机会！哪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感！
背脊挺得更直！
那双因剧痛和绝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再次钉在周天脸上！
“周先生！”她的声音因剧痛和强行压制而变得异常尖锐刺耳，如同砂轮摩擦玻璃，“我……楚潇潇！”
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榨出的血：
“楚家……所有！”
“只要您开口！”
“只要……能救我母亲！”
“我……”
她喉咙剧烈滚动，烧灼的剧痛让她几乎失声，但她依旧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来：
“……送给您！”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棚外风雪的呜咽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刀锋几人彻底石化！
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送……送给您？！楚家大小姐……把自己……连人带家产……打包送了？！
就为……求周先生救母？！
龙玥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唇边，清冷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
随即那愕然迅速沉淀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雪鸮幽蓝的眼眸微微眯起，如同扫描仪般锁定在楚潇潇那张因决绝而扭曲的脸上。
周天依旧盘膝坐着，手里那块暗红矿石碎片被他无意识地捏紧了一瞬。
他看着楚潇潇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脸上那点惯常的漫不经心终于……缓缓收敛。
他沉默着。
棚内只剩下楚潇潇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和她死死盯着周天、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眼神。
几秒后。
周天极其缓慢地……将手里那块矿石碎片……随手丢进了脚边的帆布包里。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楚潇潇那双绝望而疯狂的眼睛。
没有答应。
没有拒绝。
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平淡得像在讨论菜市场白菜价格的语气，慢悠悠地开口：
“楚家……”
“所有？”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订单细节：
“包邮吗？”
“冰原……运费……”
他指了指外面呼啸的风雪，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近乎促狭的弧度：
“……挺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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