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在博格达冰原上投下惨淡的灰白。
保温棚内，那簇幽蓝的电弧炉光芒黯淡了不少，矿石缝隙里透出的热量也稀薄得如同风中残烛。
空气里混杂着血腥、臭氧、汗味和某种……尚未散尽的、名为“尴尬”的余烬气息。
周天从那个巨大的、把自己裹成深灰色“保温桶”的毯团里钻出来时，动作慢得像刚结束冬眠的熊。
他扯下蒙头的毯子，额发乱糟糟地翘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被迫早起营业”的倦怠。
雪鸮无声地递过来一块加热好的军用能量棒。
周天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啃着，动作机械得像在嚼蜡。
目光扫过棚内。
龙玥已经醒了。
她半靠在防寒垫上，裹着厚实的保温毯，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眼神清亮，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雪鸮正用小勺将温热的能量糊喂到她嘴边，她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动作优雅得像在品茶，只是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极其极其隐晦地……扫过角落。
角落里，楚潇潇也醒了。
或者说，是被体内那股强行被“维修工”搭好的“临时管路”里流淌的、冰冷而稳定的能量流给“唤醒”的。
她依旧蜷缩在那条沾着机油味的备用保温毯下，破布条般的防寒服勉强遮体，露出的皮肤上冻伤和撕裂的伤口被雪鸮简单处理过，涂着暗绿色的抗菌凝胶，在惨淡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额角那个紫亮的肿包消下去不少，但依旧醒目。
她没要雪鸮喂食，只是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攥着一块冰冷的能量胶，如同啃噬仇人的血肉般，用力撕咬着。
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喉咙被砂纸摩擦般的痛苦，眼神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钉在……龙玥身上！
钉在她优雅进食的姿态上！钉在她身上那件完好无损的作战服上！
钉在她被精心照料的状态上！
那眼神里的怨毒、不甘和巨大的屈辱，几乎凝成实质的冰锥，狠狠扎向龙玥！
龙玥仿佛毫无所觉。
她小口咽下能量糊，甚至还对雪鸮微微颔首致谢。
只是在雪鸮转身去拿水壶的瞬间，她极其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过脸，目光平静地迎上楚潇潇那几乎要喷出火的视线。
嘴角……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快得像错觉。
随即又恢复成那副虚弱而平静的模样。
刀锋、蜂鸟、鹰眼三人如同三尊冰雕，缩在棚子另一角，努力把自己变成背景板。
铁盾巨大的身躯依旧堵在门口，但头盔下的眼神明显在放空，仿佛在思考宇宙的终极奥秘——比如为什么冰原上会有两个女人在用眼神进行无声的核战争？
周天啃完能量棒，慢悠悠地走到龙玥身边。
他蹲下身，没说话，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极其自然地搭在她纤细的手腕脉搏处。指尖微光流转，一丝温润平和的灵力如同溪流，缓缓探入她体内，细致地梳理着刚刚复苏、还有些虚弱的经脉。
动作轻柔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古瓷。
龙玥极其配合地放松身体，微微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嘴角那点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
她甚至极其自然地、将另一只没被搭脉的手……轻轻覆在了周天蹲在她身侧、支撑身体的手背上。
动作自然得像小鸟依人。
角落里的楚潇潇猛地攥紧了手里的能量胶！
塑料包装在她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哼！
她猛地扭过头，不再看那刺眼的一幕，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破毯子下露出的、布满冻疮和凝胶的脚趾，眼神空洞得如同被挖去了灵魂。
周天收回搭脉的手指，龙玥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也极其自然地滑落。
他站起身，目光终于转向角落里那个散发着巨大负能量场的“人形怨念聚合体”。
他几步走过去，蹲在楚潇潇面前。
动作随意得像在检查一台出了故障的旧家电。
没说话，也没搭脉，只是伸出食指，指尖距离楚潇潇眉心半寸，虚虚一点。
嗡……
一丝极其细微、冰冷而精准的琥珀色流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没入楚潇潇眉心！
流光在她体内那被强行梳理过的“临时管路”中快速游走一圈，检查着“维修”后的运行状态。
楚潇潇身体猛地一僵！
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猛地抬头，烧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周天！
那眼神里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和屈辱！她想躲开！想尖叫！
但身体被剧痛和高烧后的虚弱死死钉在原地！
只能任由那股冰冷的力量在她体内肆意“检查”！
周天收回手指，指尖流光敛去。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读取一份枯燥的维修报告。
“管路……”
“没堵。”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棚内所有人，语气平淡得像在通知下班时间：
“今天……”
“歇一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角落里气息粗重、眼神怨毒的楚潇潇，又扫过靠在垫子上、眼神清亮柔弱的龙玥。
“明天……”
“上路。”
说完，他不再理会棚内瞬间变得极其复杂的空气（主要是楚潇潇那边散发出的怨念浓度再次飙升），转身就朝棚外走去。
深灰色的背影消失在翻卷的保温布帘后，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
“去弄点……柴火。”
“……”
棚内死寂。
刀锋几人面面相觑。
柴火？这冰天雪地连根草都没有！
上哪弄柴火？烧冰吗？
只有雪鸮幽蓝的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周天回来的很快。
快到棚内那股因他离开而短暂凝固的、名为“修罗场”的低气压还没来得及重新弥漫开，保温布帘就被一只沾着新鲜雪粉的手掀开了。
他肩上……扛着一整条被冻得硬邦邦、如同巨大石柱般的……天山雪狼后腿！
那雪狼腿体型惊人！
比之前他卸下来烤的那条还要粗壮一圈！
灰白色的皮毛上沾着暗红的冰渣和新鲜的雪粒，断裂的骨茬如同惨白的獠牙刺穿厚实的狼皮！
浓烈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血腥气和冰原特有的腥膻寒气瞬间冲散了棚内凝滞的空气！
“轰！”
周天极其随意地将那巨大的狼腿扔在棚子中央的空地上！
沉重的撞击让整个保温棚都晃了晃！冰屑四溅！
刀锋、蜂鸟、鹰眼三人眼睛瞬间直了！
如同饿了三天的狼看到肥羊！
上次那顿符箓烤狼肉的滋味和带来的身体强化感如同烙印般刻在记忆里！
铁盾巨大的身躯都微微前倾，头盔下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连雪鸮都几不可查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角落里的楚潇潇也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动，烧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条狰狞的狼腿，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混合着惊惧和某种生理性反胃的抽气声。
她想起了冰窝里被撕碎的暗卫……想起了那腥风血雨……
龙玥靠在垫子上，看着那条巨大的狼腿，又看看周天。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身体微微坐直了一些，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周天没理会众人的反应。
他慢悠悠地从破帆布包里再次掏出那几张皱巴巴的松烟皮纸和粗陶印泥罐。
这次他没沾印泥，而是极其随意地……对着皮纸吹了口气？
然后，他指尖在皮纸上飞快勾勒！
符纹不再是之前的古拙或暴戾，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如同炭火余烬般内敛的炽热感！
每一笔落下，皮纸都微微发烫，散发出淡淡的松脂燃烧的焦香！
符成！
他随手一抛！
符纸悬停在巨大的狼腿上方！
“噗！”
一声轻响！
符纸无火自燃！
化作一团人头大小、不断翻滚、如同熔融岩浆般流淌着暗金色光焰的……符火！
火焰没有炽热的高温外溢，反而将热量极度内敛！
暗金的光焰如同有生命般缠绕上冻硬的狼腿！
坚硬的狼皮在光焰舔舐下发出“滋滋”的轻响，迅速变得金黄酥脆！
厚实的脂肪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化作滚烫的油脂，沿着肌肉纹理滋滋流淌！
一股混合着纯粹肉脂焦香、松烟异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冰川深处孕育出的纯净生命能量的霸道香气！
如同火山喷发般在小小的保温棚内轰然炸开！
香气霸道无比！瞬间冲垮了所有的血腥、尴尬和怨念！
勾动着每个人胃袋深处最原始的渴望！
刀锋几人喉结疯狂滚动！
连角落里因恐惧和怨毒而僵硬的楚潇潇，烧得通红的鼻翼都不受控制地……翕动了一下！
周天慢条斯理地控制着那团暗金符火，让其在狼腿表面均匀流转。
动作娴熟得像在翻烤夜市摊上的肉串。
他甚至还极其自然地……从帆布包里摸出一个小巧的、装着某种暗红色粉末的粗陶罐，用指尖沾了点，极其随意地……弹洒在滋滋冒油的狼腿表面！
“滋啦——！”
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奇异辛香和草木清冽气息的异香瞬间爆发！
混合着之前的肉香，形成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复合香气风暴！
“咕咚……”
棚内响起一片整齐的、巨大的吞咽口水声！
周天像是没听见。
他专注地“烤”着肉，目光在金黄流油的狼腿和那团暗金符火之间流转。
片刻后，他满意地点点头，收回控制符火的手。
那团暗金火焰如同被无形的手掐灭，瞬间消散无踪。
只留下一条通体金黄、油脂滋滋作响、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烤狼腿！
香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在棚内疯狂盘旋！
周天慢悠悠地拍了拍手，像是刚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目光扫过眼睛发直、口水都快流出来的刀锋几人，又扫过角落里眼神复杂、烧得通红的楚潇潇，最后落在靠坐在垫子上、眼神清亮、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龙玥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油脂滴落的“滋滋”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
“条件简陋。”
“凑合……”
“弄了点……”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目光在金黄流油的狼腿和龙玥清亮的眼眸之间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秘制小烧烤？”
他歪了歪头，语气带着点“路边摊老板”的真诚：
“尝尝？”
“火候……”
他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楚潇潇那张因高烧和怨毒而扭曲的脸，又迅速收回，落在龙玥身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应该……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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