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七月的清晨，蒙山主峰笼罩在血色朝霞中。于学忠站在作战室前的石阶上，指尖摩挲着已被汗水浸透的调令文件。李振唐捧着刚誊抄完的花名册踉跄走来，墨迹未干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近五年来阵亡将士的姓名——最末一行还滴着血迹，是昨夜牺牲的侦察班长临死前咬破手指添上的。
\"传令。\"于学忠突然拔出佩剑插入青石板，剑柄上\"精忠报国\"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灼灼刺目：\"全军集结，按甲种作战预案换防。\"参谋们面面相觑——这预案本是应对总部被端的最坏打算，如今却用来交接防务。
作战室里，陈思齐正用手术刀撬开装奎宁的药箱夹层，取出苏曼送来的布防图手稿。女教师娟秀的字迹旁画着简笔山茶花，每朵花蕊都标注着秘密粮仓的位置。于学忠接过图纸时，窗外传来战马嘶鸣——王勇带着卫队正将总部的十二门迫击炮分散埋入预定坐标。
蜿蜒的羊肠小道上，赵大娘领着妇救会成员挎着盖蓝布的竹篮。掀开布角，里面不是惯常的煎饼大葱，而是缝进军装的银元——这是百姓们变卖首饰凑的盘缠。猎户老赵头默不作声递来个皮囊，晃荡间传出浓烈酒香，囊身却用火漆封着\"1945\"字样。
\"等打跑小鬼子再开封！\"老人粗糙的手掌拍在于学忠肩头，震落几片早凋的槐树叶。于学忠刚要开口，山崖上突然传来唢呐声——是柳瞎子坐在歪脖子枣树上，用《将军令》改编的抗日小调送行。盲艺人脚边摆着个陶罐，里面装着从台儿庄带回的焦土。
队伍行至沭河渡口，水面飘来阵阵药香。孙大夫带着童子军将连夜熬制的三百副金疮药分发给士兵，每包药上都用朱砂写着\"还我河山\"。于学忠注意到老郎中左手少了三根手指——那是上月为保护药品被日军军犬咬断的。
渡船摇橹声中，于学忠将铁皮匣交给化装成渔夫的张铁山。匣中整整齐齐码着七十六封未寄出的家书，每封都标注着阵亡将士的籍贯。\"找到这些兄弟的家人，\"于学忠声音沙哑，\"就说...他们走的时候很安详。\"游击队长刚要接话，突然从鱼篓底部抽出截铁丝——这是日军新架设的封锁网材料。
对岸芦苇丛里闪出十几个穿学生装的少年。领头的陈浩捧着一面残缺的军旗，旗上弹孔累累却洗净了血迹。\"费县师范的校旗...\"少年喉结滚动，\"请将军带着它，让我们十二个同学的血...别白流。\"于学忠展开军旗，发现夹层里缝着学生们的血书，落款处按着十八个鲜红指印——包括六个已牺牲孩子的遗印。
在作为临时交接点的破败山神庙里，于学忠与接防的将领在供桌上摆开围棋。黑子白子渐渐构成沂蒙山区地形图，当于学忠落下第193颗白子时，对方突然按住他手腕：\"于兄，这处隘口...\"话音未落，王勇的刀尖已挑开棋盘下的窃听器——是日本最新研制的磁石式录音装置。
\"小心76号的刁德贵。\"于学忠用棋子敲出摩斯密码，\"他上个月秘密去过重庆。\"两人看似争执地推倒棋盘，实则将密函藏入空心棋罐。门外突然传来战马惊嘶，李振唐冲进来报告发现日军侦察机。众人扑向门外时，没人注意到庙祝偷偷捡走了三枚带记号的棋子。
傍晚的山洞里，通讯兵最后一次架起\"泰山\"电台。随着于学忠亲手焚毁密码本，洞壁映出跳动的幽蓝火光。突然收报机自动启动，传来段没有加密的明码电文：\"鲁苏战区全体将士，此去巴山夜雨，望珍重。—番号'白山黑水'\"参谋们面面相觑，唯有于学忠眼眶微红——这是张学良旧部的暗语。
陈思齐递上刚拆封的磺胺针剂：\"地下交通站搞到的真货。\"药盒夹层里露出半张《大公报》，头条正是于学忠调职消息，但奇怪的是出版日期比调令还早两天。报纸边缘有人用针刺出小孔，连起来是\"当心民生轮\"五个字。
篝火映照下，于学忠站在蒙山最高处的鹰嘴岩。山下蜿蜒的火把长龙是正在转移的部队，每个经过的方阵都沉默地举起右拳——这是不要口令的告别礼。山风卷着焦煳味扑面而来，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是工兵在销毁带不走的重武器。
\"总座！\"浑身硝烟的王勇捧来个粗陶碗，里面是用缴获的日本清酒与蒙山泉水勾兑的壮行酒。于学忠仰头饮尽，突然将碗摔向岩壁。飞溅的瓷片中，他看见李振唐正带人将十二面战旗埋入岩缝，旗杆上刻着每场大战的日期和坐标。
黎明前的沭河渡口，最后一批转移部队正在拆除浮桥。于学忠的皮靴陷入河滩淤泥，每一步都带出泛着血丝的泥浆——这是五年激战渗入大地的痕迹。对岸传来熟悉的《大刀进行曲》口琴声，是苏曼带着学生隐蔽在芦苇丛中送行。
当渡船行至河心，上游突然漂来无数点燃的河灯。每盏灯芯都裹着纸条，于学忠捞起一盏，看见上面稚拙的字迹：\"于将军别忘了我爹——费县民兵二队王石头\"。晨光中，成千上万的河灯顺流而下，像条流淌的火龙，照亮了整个沭河谷地。
王勇突然指向北岸——二十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跪在岸边，每人捧着碗黄土。于学忠猛然想起这是鲁北的习俗：游子远行前要带故乡土，水土不服时含在口中。他郑重接过李振唐递来的蒙山红土袋时，发现袋底缝着张照片：去年春节，他与士兵们围着篝火包饺子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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