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在洛倾颜掌心轻轻一震，她猛地抬头，目光仍停在那扇铁门上。漆皮翘起的边缘像一道未愈的伤口，而笔身的震感却不是来自顾逸尘——这一次，它指向的是陈远摔倒的方向。
她没再往前走，转身快步回到主拍摄区中央。
“医生还没到？”她问副导演。
“刚打电话，说已经进厂区大门了。”副导演擦了擦汗，“可陈远这状态……真要等？”
洛倾颜没答，只是翻开剧本，迅速翻到文戏部分。她的手指在几场林婉与老工友对话的戏码上停住，又滑向陈远缺席也能拍的群像调度。笔尖在纸面轻点，她低声念：“先拍这些。”
顾逸尘正低头看手机，眉头微锁。她走近，转动笔帽。
水晶泛起微光。
他的情绪像被压住的弹簧，表面平静，内里紧绷。她在心里默数三秒，开口：“现在最怕的不是停，是乱。”
顾逸尘抬眼，“我知道。”
“那就别让节奏断。”她说，“动作戏推后，文戏提前。趁着大家心还在，把情绪接上。”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点头：“你来排。”
副导演立刻凑上来：“可灯光组刚布完动作戏的光位，全得重调。”
“那就重调。”顾逸尘语气没变，“人比布景重要。”
话音刚落，场务小跑进来：“医生到了！”
众人让开一条路。穿白大褂的医生提着医药箱快步走来，蹲在陈远身边检查脚踝。他轻轻按压几处，陈远倒抽一口冷气。
“软组织挫伤，韧带轻微拉伤。”医生边写记录边说，“没有骨折，但必须静养。七到十天内不能负重，更别说跑跳。”
副导演脱口而出：“那明天那场追击戏怎么办？替身先上？”
“不行。”顾逸尘直接否决，“角度太近，脸对脸，替身撑不住。”
“可布景只搭三天，雨一来就毁。”副导演急了，“再拖下去，整个进度都得崩。”
洛倾颜合上剧本，声音不急不缓：“崩的是计划，不是作品。”
她走到医生旁边，“陈远老师，您先别动，我让场务送您去医院，拍个核磁更稳妥。”
陈远苦笑：“对不起，耽误大家了。”
“别说这个。”她蹲下身，“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养伤。剩下的，我们来扛。”
她站起身，环视一圈：“接下来调整拍摄顺序。林婉的三场文戏提前，老工友回忆线、家属探厂区、夜谈锅炉房——全部前置。灯光组重新布光，场记核对走位，摄影组换镜头方案。”
没人动。
她看向副导演：“你是担心衔接不上？”
副导演犹豫着点头。
“情绪是连的。”她说，“林婉刚回厂，心里有怨，有怀念，也有不确定。这几场戏正好让她慢慢打开。我们不跳，观众也不会断。”
顾逸尘接话：“我跟导演沟通，先拍她站在老宿舍楼前的独白。情绪到位了，后面的戏自然顺。”
副导演终于松口：“行，我马上安排。”
“等等。”洛倾颜又翻开笔记本，“陈远老师的角色在接下来一周有三个远景镜头，都是背影或侧面。我建议用替身拍，但得先让他录一段语音，把角色语气和呼吸节奏留下来。”
“这主意好。”副导演眼睛一亮，“不然替身演得太平，后期对不上口型。”
“我去录。”洛倾颜说，“他现在还能说话，趁热打铁。”
她走回陈远身边，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陈远老师，您说两句台词，比如‘这地方……变了’，带点喘，像刚走完长路那样。”
陈远配合地低声道：“这地方……变了。人没了，墙还在。”
声音沙哑，尾音微颤。
她点点头，又录了两句。收起手机时，指尖无意碰到了钢笔。
笔身微热。
她一怔，低头看去。水晶没有闪，但那热度像是从笔尖蔓延上来的，像有人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没多想，转身走向场记台。
“把这三场文戏标成A组，优先拍摄。”她把剧本递过去，“林婉的服装组准备旧工装，头发做旧处理。锅炉房那场，要她眼里有光，但不能太亮——是怀念，不是喜悦。”
场记飞快记下。
她又叫住灯光组长：“林婉独白那场，光从背后打，脸藏一半在暗里。她不是来告别的，是来找答案的。”
灯光组长点头离开。
她正要走，钢笔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顾逸尘的情绪。
她转头看去，他正站在监视器后，手指在平板上滑动，眼神专注，可那股焦灼像雾一样缠着他。她走过去，轻轻转动笔帽。
水晶泛起淡粉光晕。
他正在想替身拍摄的效果，担心动作生硬，影响后期剪辑。她开口：“要不要让主演亲自示范几个关键走位？哪怕坐在轮椅上也能比划。”
顾逸尘一愣：“你是说……”
“他现在动不了脚，但手和身子都能动。”她说，“我们拍下来，给替身当参考。既尊重演员，也保证质量。”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下：“你总是想到前面。”
“不是前面。”她轻声说，“是旁边。你负责看路，我负责看人。”
他没再说话，转身朝陈远走去。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蹲下身，认真听陈远比划动作，还让助理拿来了折叠椅和小桌板。她低头看了眼钢笔，水晶安静地嵌在笔帽上，像一颗沉睡的心。
两小时后，文戏组已准备就绪。
林婉换好旧工装，头发微乱，站在宿舍楼前的水泥台阶上。摄影机缓缓推进，灯光从楼体背后透出，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Action！”副导演喊。
林婉深吸一口气，脚步缓慢上前。她的手指抚过斑驳的墙面，声音低低响起：“爸，我回来了。”
镜头缓缓推近，她的眼角微微发红，却没有落泪。
监视器前，顾逸尘轻轻点头。
洛倾颜站在他身后半步，手里握着钢笔。她没再转动笔帽，但能感觉到，那股紧绷的情绪正在缓缓松开。
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见配电房的门缝下，那道划痕似乎比刚才更深了些。
她没动。
钢笔在掌心轻轻一颤。
她缓缓抬起手，将笔轻轻插回口袋。
林婉的台词正说到一半：“这楼……你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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