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砸在车窗上，像谁用指尖急促地敲打玻璃。顾逸尘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微微泛白，方才那一瞬的惊喜尚未完全散去。洛倾颜坐在副驾，发梢还带着便利店门口的湿气，手里那袋黑巧轻轻晃着，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低头看了眼包里露出一截笔身的钢笔，笔帽不知何时松了一道缝，淡粉色水晶在昏黄路灯下泛着微光。她没去碰它，只是笑了下，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你说要见我，结果就为了抢我手里这包巧克力？”
顾逸尘侧头看她一眼，眉梢微动，“是你占着不放。”
她把袋子往怀里一收，“那也不给。”
他没再争，转而发动车子。导航在雨幕中闪了几下，忽然黑了屏。他皱眉拍了两下，毫无反应。窗外山道蜿蜒，两侧林木浓密，雨水顺着斜坡流淌，远处小镇的灯火若隐若现。
“看来得靠直觉了。”他说。
她探身看了看前方，“反正也不赶时间。”
车最终停在一条窄巷口。两人共撑一把黑伞，踩着积水往亮灯的方向走。风从巷子深处灌来，吹得伞面翻了个边，洛倾颜下意识往他肩侧靠了半步。他顺势将伞往她那边压了压，肩头很快湿了一片。
街角唯一亮着灯的屋子挂着一块木牌，“旧时光”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推门时铃铛轻响，暖黄灯光洒在两人湿漉漉的鞋尖上。
咖啡馆不大，角落坐着一个女人。
她低着头，面前的咖啡杯空了，杯底残留一圈深褐色的渍。简历整齐地叠在桌角，右上角盖着鲜红的“退回”印章。她的指甲断了一根，口红晕开了一点，眼尾微微发红。
洛倾颜的脚步顿了一下。
顾逸尘察觉到她的停顿，目光扫过那道身影，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动作自然得像只是避让门口的风。
女人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像是凝住了。
苏曼。
她的眼神先是茫然，随即一震，像是被人猛地拽回某个不愿记起的过去。她迅速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将简历往桌里推了推。
洛倾颜没动。
她只是轻轻松开包带，指尖滑过笔帽，像平日确认顾逸尘情绪那样，轻轻一转。
水晶微光一闪。
一行模糊的标签浮现在她眼前：孤独·72%，悔意·58%，自我否定·81%。
她怔了一下。
这情绪她太熟悉了。不是争风吃醋时的焦躁，也不是职场失利后的不甘，而是那种被世界抛弃的、深夜独自醒来的空荡感——就像她重生前夜，躺在医院白床单上，听着心电监护仪一声声变慢时的绝望。
她忽然觉得手里的伞有点沉。
“我去点杯热可可。”她轻声说，没看顾逸尘，也没看苏曼。
他没拦她，只是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背影上。
她走到吧台，点了一杯热可可，又加了一份奶油。店员端上来时，她伸手接过，指尖碰到杯壁，暖意顺着指腹蔓延。
她转身，朝那个角落走去。
苏曼低着头，正在收拾包。听到脚步声，她抬眼，瞳孔微微收缩。
洛倾颜把杯子放在她面前。
“雨太大了，喝点热的吧。”
苏曼没说话，手指僵在半空，像是不确定这杯热饮是不是幻觉。
“我不加糖。”洛倾颜补了一句，声音很轻，“但这家的奶油不错，你试试。”
苏曼的视线落在杯口那团雪白的奶油上，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
她伸手去拿杯子，指尖碰到杯壁，微微一颤。
洛倾颜没再说话，转身往回走。
顾逸尘依旧站在原地，伞靠在墙边，水珠顺着伞骨滴在地板上。他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询问，也有信任。
她走过去，轻轻拉住他的袖角，“我们换个位置坐吧。”
两人换了靠窗的双人座。窗外雨势未减，玻璃上水痕交错，将外面的世界拉成一片模糊的光影。她低头，看见包口那支钢笔的水晶仍在微微发亮，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情绪轻轻拨动。
顾逸尘递过纸巾，“头发还在滴水。”
她接过，随意擦了擦，“你冷吗？”
“不冷。”他顿了顿，“你呢？”
“也不冷。”她笑了笑，“就是有点饿了。”
他点头，“等雨小点，我带你去吃那家你说想试的砂锅。”
她“嗯”了一声，低头看包里的笔。水晶的光弱了些，但还在闪，频率很慢，像心跳。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抽出一张便签纸，用笔尖轻轻一点，写下：“与苏曼相关的情绪波动源。”
笔尖微光流转，纸上浮现断续的画面——
苏曼在办公室递交晋升申请，被当众驳回；她拨出一通电话，对方挂断；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出租屋楼下，钥匙掉进水坑；她坐在这个咖啡馆里，盯着手机屏幕，一条消息也没有。
画面最后定格在她低头时，一滴水落在简历的“退回”印章上。
洛倾颜收回笔，轻轻呼出一口气。
顾逸尘看着她，“想什么？”
“没什么。”她把笔收好，“就是觉得，有时候人走错一步，不是因为坏，而是太想抓住点什么。”
他没接话，只是伸手，将她垂落的一缕湿发别到耳后。
她的耳尖微热。
窗外，雨声渐疏。咖啡馆里放着老式唱片机，歌声低低地响着，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苏曼那边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她站起身，拎起包，看了洛倾颜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门铃轻响，风卷着雨丝扑进来，又迅速被关在门外。
洛倾颜望着那扇门，没动。
顾逸尘问：“要不要追上去？”
她摇头，“她需要的不是我跟着，是知道有人看见了她。”
他静了静，“你总是这样。”
“怎样？”
“看得太清，也……心太软。”
她笑了，“可你不讨厌，对吧？”
他没回答，只是伸手，将她手边那杯还没动的温水往前推了推。
她低头去拿，指尖刚碰到杯壁——
包里的钢笔突然亮了一下。
比之前更亮。
她怔住。
顾逸尘也察觉到了，目光落在她包上。
她缓缓拉开拉链，取出那支笔。水晶正持续闪烁，像是被某种强烈的情绪共振着。
她低头看着笔身，忽然明白过来。
不是苏曼的情绪。
是顾逸尘的。
她转头看他。
他正望着窗外，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纽扣，眼神里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波动。
她轻轻转动笔帽。
水晶光芒流转，一行标签浮现：触动·63%，反思·51%，隐痛·44%。
她心头一颤。
他不是无动于衷。他只是习惯把所有情绪，都藏在一声不响的守护背后。
她将笔轻轻放回包中，拉好拉链，然后伸手，覆在他摩挲纽扣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停住。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
他低头看她，眼神从沉静转为柔软。
雨还在下，但不再急。远处山间雾气升腾，小镇的灯火在水汽中晕成一片暖光。
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下次旅行，我们别靠导航了。”
他“嗯”了一声，“走错的路，有时反而更好。”
她笑了，闭上眼。
包里的钢笔，水晶最后一次微闪，随即归于平静。
窗外，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过积水的街道，车灯划开雨幕，照亮了咖啡馆玻璃上两道依偎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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