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窗台，洛倾颜的手指还停在那道裂开的火漆封口上，金光如露珠般凝在指尖，转瞬即逝。她没动，呼吸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片刻后，她缓缓抽出信纸，泛黄的纸页上是顾老爷子苍劲却温润的笔迹。
她一眼就看见了那句话：“老宅非产，乃魂。”
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不是惊喜，是踏实。她一直怕自己的想法背离了顾家的根，怕这份执着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浪漫。可此刻，纸页上的字句像一双老手，稳稳接住了她悬了一整夜的心。
她迅速将手札内容扫过一遍，越看，指尖越稳。爷爷不止一次提到“以文养屋”，还设想在老书房办青年创业讲堂，让后辈在这里读、写、思、创。她忽然笑了一下，低声自语：“原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起身打开电脑，将ppt最后一页替换掉。原定的“经济模型测算表”被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手绘的老宅全景图，中央是那棵槐树，树干旁写着一行小字：“愿后人以文养屋，非以屋换金。”——爷爷的手迹。
她又加了一行自己的话：“先辈之愿，今我所承。”
五点四十分，她合上电脑，把钢笔放进包里。笔身温温的，像睡着了。她没去碰水晶，却知道它正安静地回应着什么。
家族会议室的门在九点整打开。
长桌两侧已坐了不少人，空气里有咖啡的苦香和低语的余音。洛倾颜走进来时，几道目光扫过来，有审视，有好奇，也有毫不掩饰的轻慢。苏曼坐在靠窗的位置，指甲轻轻敲着平板边缘，嘴角挂着一丝笑。
她没回避，径直走到投影仪旁，将U盘插入接口。
“各位长辈，”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今天我想说的，不是保老宅，而是让它活过来。”
ppt第一页亮起，标题是：“顾家祖宅活化构想·初稿”。底下三行小字并列：政策支持、情感动线、可持续运营。
二房叔公哼了一声：“小姑娘，你懂什么叫运营？”
“我懂补贴怎么申请，”她平静接话，“也懂陈氏祖居靠文化空间三年回本，更懂老宅漏雨时，修一次廊子要花多少钱。”
她点下翻页键，屏幕上出现一张清晰的财务对比图。左侧是出售宅邸的净收益，扣除税负与分割成本后，每人到手不足预期三成；右侧是活化项目三年内的收支预测，初期投入由政府补贴覆盖七成，后期通过文化活动、场地租赁实现盈亏平衡。
“不是不让大家拿钱，”她说，“是让钱，从房子的呼吸里长出来。”
没人说话。有人低头看资料，有人皱眉计算。
她继续翻页，画面切换成一张老照片：槐树下，顾老爷子背着年幼的顾逸尘往屋里走，肩头落着几片槐花。
“这棵树，修了七次廊子也要护住。”她声音轻了些，“它不是资产，是记忆的锚点。我们争的，从来不是地皮值多少钱，而是那份心疼，还能不能传下去。”
苏曼忽然笑出声：“说得真感人。可你查过账吗？谁出钱修？谁担风险？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替顾家决定？”
洛倾颜看向她，眼神没冷，也没怒：“我不是替谁决定。我只是把爷爷写在手札里的话，念出来而已。”
她翻到下一页，投影上出现一行手写体：“愿后人以文养屋，非以屋换金。”
“这是爷爷临终前写的。”她顿了顿，“我不是外人。我是那个，想让这句话活下去的人。”
会议室静了几秒。
长房姑父忽然开口：“你哪来的手札？”
“逸尘给的。”她答得坦然，“昨晚。”
众人目光转向顾逸尘。他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此刻才缓缓抬头。他没看洛倾颜，而是环视全场，声音低却稳：“她查了政策，见了老管家，还原了十年前那场会议的真相。你们以为她靠关系上位？可你们谁，愿意花三天时间，去听一个老人讲七次爬树摔伤的故事？”
他站起身，走到洛倾颜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翻页笔。
“这不是她的方案。”他说，“是我们欠老宅的一次机会。”
他停顿一瞬，目光落在那张槐树照片上：“我父亲走前，也想修后院。那时没人肯出钱。今天，有人愿意为‘不该算钱的东西’奔走——我支持她。”
话音落下，钢笔在洛倾颜的包里微微一震，水晶泛起一层极淡的透明光晕，像晨雾初散时，第一缕照进林间的光。她没察觉，只觉掌心微热，像被谁轻轻握了一下。
几位长辈开始低声交谈。有人掏出手机查政策文件，有人翻看她发的资料册。二房母亲抬头问：“这文化空间，真能申请补贴？”
“能。”洛倾颜点头，“我已经整理好申报流程，附在方案最后。”
长房姑父忽然起身，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你动了不该动的账——有人会恨你。”
她抬眼看他。
“十年前我提议卖宅，不是贪钱。”他声音沙哑，“是孩子在国外，学费断了。账本夹层里有记录，可没人肯翻。”
她轻轻点头：“我知道。但我更怕，没人再为这宅子说话。”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终是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座位。
会议进入自由讨论环节。有人提出运营细节，有人质疑客流来源，洛倾颜一一回应，语气不急不躁。她不再只是陈述者，而是参与者。
顾逸尘坐在她斜后方，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她没回头，却能感觉到那份沉默的支持，像风托着纸鸢，稳稳托着她飞。
会议结束时已近中午。
人群陆续散去，有人主动向她点头，有人低声说“方案不错”。她一一回应，没笑得太张扬，也没显得拘谨。
她收拾包时，无意瞥见苏曼站在走廊尽头，正低头快速操作手机。她脚步一顿，看清了——对方正在翻拍她的ppt页面，一张张截屏，动作熟练得不像临时起意。
她没出声，只默默将U盘从电脑拔下，握在掌心。
走出大楼时，阳光正好。她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承载了太多争执与记忆的老楼。风拂过发梢，包里的钢笔忽然又轻轻一震，水晶微光一闪而没。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抬步，顾逸尘从身后追上来，递给她一杯温水。
“讲了这么久，喝点水。”
她接过，指尖擦过他掌心，微凉。
“谢谢你。”她说。
“谢我什么？”他挑眉。
“谢你站在我身边。”
他笑了下，没说话，只是并肩与她一起走下台阶。
走到车边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行小字还在：“他开始问‘早就认识’了……是时候准备坦白了吗？”
她盯着那句话，许久，轻轻合上本子。
钢笔在包里安静躺着，水晶却在此刻悄然亮起，不再是粉，也不是金，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微芒，像晨光穿透薄雾，只一瞬，又归于平静。
她没察觉，只觉心里某个地方，终于不再悬着。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顾逸尘绕到驾驶座，发动引擎。
车子缓缓驶离，后视镜里，老宅的轮廓渐渐远去。
她低头，无意识摩挲着包中的钢笔。
笔帽缝隙间，一道极细的金线悄然浮现，像被什么力量，正缓缓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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