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议“再议”的旨意一下，三皇子派系弹冠相庆。
钱有德府邸密室内，灯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志得意满的脸。
“十日？”钱有德捻着山羊胡，笑得像只偷油成功的老鼠，“足够我们让那‘扬州试点’胎死腹中！太子殿下，还有那个乳臭未干的李明，想动漕运这块肥肉？做梦！”
角落里一个满脸横肉的漕帮小头目赵老七，瓮声瓮气地拍胸脯：“侍郎大人放心！淮安至徐州那段，水路弯弯绕绕，暗礁浅滩多的是！弟兄们闭着眼睛都能让几艘船‘不小心’搁浅在那儿！保管闹得人心惶惶！”
“不够，不够！”一个尖嘴猴腮的幕僚摇着折扇，眼神阴鸷，“光有‘事故’算什么？要闹，就得闹大！让满京城都知道，太子选的这块‘宝地’，还没动工呢，就河神震怒，事故频发，民怨沸腾！这才叫釜底抽薪！”
他压低声音，对着赵老七耳语一番。赵老七先是愕然，随即露出狞笑：“高！实在是高！小的这就去办！保管让那河段两岸，鸡飞狗跳！”
翌日，计划试点的河段便“热闹”起来。
先是几艘空载的漕船，在光天化日之下，如同喝醉了酒的老汉，摇摇晃晃，精准无比地“搁浅”在几处水流平缓、河床坚实的浅滩上。船上的漕工们演技浮夸，捶胸顿足，对着河水破口大骂，内容高度统一
“天杀的！这河段邪门啊！好端端的船怎么就动不了了？定是河伯老爷发怒，不满朝廷瞎折腾啊！”
消息长了翅膀般飞向两岸村镇。
紧接着，“水闸失修，即将崩塌”的恐怖谣言如同瘟疫般蔓延。源头是几个眼神飘忽、口齿却异常伶俐的地痞，他们混在茶摊酒肆、渡口码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昨夜路过某处水闸，听到里面嘎吱作响，裂缝都能塞进拳头”的“亲眼所见”。
恐慌如同涟漪般扩散，沿岸百姓人心惶惶，连靠近河边都战战兢兢，仿佛下一刻滔天洪水就要破闸而出。
“听说了吗？太子要在咱们这儿搞什么新法，触怒河神了！”
“可不是！好好的船说搁浅就搁浅，水闸也要塌了！这哪是革新，这是招灾啊！”
“朝廷这是不拿咱们小民的命当命啊！”
京城舆论阵地，同样硝烟弥漫。
几份向来以“敢言”、“博眼球”着称的小报，一夜之间如同打了鸡血，头版头条全是耸人听闻的大字标题：
《漕运命脉告急！淮徐段事故频发，河伯震怒？》
《试点未行，民怨已起！扬州府百姓泣血叩问：新法何辜？》
《惊！疑因改制触怒水神，漕船连环搁浅，水闸裂缝可怖！》
文章极尽渲染之能事，将几起拙劣的人为搁浅事故描述成“诡异莫测的灵异事件”，将地痞散布的谣言当作“万千百姓亲眼目睹的铁证”，字里行间充斥着对“不切实际的新法”的质疑和对“不顾民生疾苦的提议者”的含沙射影。不明真相的市民争相传阅，茶余饭后议论纷纷，舆论风向悄然转变，质疑和不安的情绪开始笼罩京城。
“殿下！”东宫詹事府内，周正御史拿着几份小报，气得胡子直翘，“简直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背后若无推手，我周正把名字倒过来写！”
太子朱翊铭脸色铁青，将一份小报重重拍在案上，墨玉镇纸都跳了跳：“好个‘再议’！好个‘权衡利弊’！孤倒要看看，他们这十日，能搅出多少腥风血雨！”
他猛地抬头，眼中锐光一闪：“李明呢？”
“李修撰今日告假，说是…去京郊访友？”周正有些不确定。
“访友？”太子眉头微蹙，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这小子，怕是闻到鱼腥味了。也好，由他去。孤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鬼蜮伎俩’快，还是李明的‘狗鼻子’灵！”
夜色笼罩下的京城某处深宅。
三皇子朱翊钧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听着心腹低声汇报。
“殿下，钱侍郎那边一切顺利，淮徐河段已‘热闹’起来，京城舆论也已造势。”心腹语气带着谄媚，“李明那小子今日告假离京，行踪不明，但料他一个书生，也翻不起大浪。”
“告假离京？”三皇子动作一顿，玉佩在他指尖停住，发出微不可闻的摩擦声。烛光在他英俊却略显阴鸷的脸上跳跃，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沉默片刻，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我那好大哥，还有那个六首状元…真就这般坐以待毙？有趣。”他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微微发白，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森寒。
“传话给钱有德，赵老七那些人…尾巴务必扫干净。还有，给那几家小报再加把火，烧得越旺越好。我要让这场‘民怨’，烧到紫禁城！”
“是！”心腹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
三皇子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仿佛已经看到，十日之后，太子和李明在满朝质疑与“汹汹民怨”面前，狼狈不堪、威信扫地的模样。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而那只悄然离京的“小虫子”，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唇边的冷笑，在寂静的房间里无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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