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沈云秋上班之后，沈父披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中山装，常娟挎着个竹编菜篮子，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嘈杂的国营菜市场。水泥地面上积着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色。
常娟拢了拢花白的鬓角，从口袋里摸出布票和肉票：“老沈，先去肉档排队，今儿个要买两斤五花肉，云秋最爱吃扣肉。”
沈父推了推老花镜，眯眼望着肉档前已经排起的长龙：“得赶早，听说今天有新鲜猪蹄。”他忽然压低声音，“我昨儿特意找老张换了张特供券，能多买半斤瘦肉。”
肉档的铁钩上挂着半扇猪肉，案板上的油渍在晨光下发亮。戴白帽的售货员正挥舞着砍刀，刀背砸在案板上“咚”地一响
售货员头也不抬：“后边的别挤！五花肉每人限购一斤半！”
常娟踮脚张望：“同志，要两斤五花——挑肥瘦相间的！再要四个猪前蹄！”
排在前面穿劳动布工装的大婶转过头。
大婶咂嘴：“老姐姐好福气啊，这年头买蹄髈可不容易。”
常娟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闺女出差刚回来，说是这些天在外地最想的就是我们做的饭菜！”
称肉的功夫，沈父已经转到禽类档口。铁笼子里的鸭子扑棱着翅膀，羽毛沾着晨露。
沈父敲敲柜台：“小同志，这鸭子怎么卖？”
年轻售货员正在往本子上记数：“活鸭一块八一斤，处理好的两块二。”
沈父掏出皱巴巴的零钱：“要那只肥点的，现杀。”
旁边水产摊突然骚动起来，几个挎着菜篮的主妇围住刚卸货的板车。
鱼贩吆喝：“新鲜草鱼！凭副食本供应！”
常娟匆匆挤过来：“老沈，快把咱家副食本给我！孩子们最爱吃我做的酸菜鱼，今今天碰巧可以买回去一条...”
称完鸭子，沈父蹲在菜摊前挑梅干菜。黑陶罐里腌着的梅菜散发着特有的咸香。
菜贩用报纸包着梅菜：“老师傅好眼力，这是绍兴来的正宗梅干菜，蒸扣肉最香。”
沈父掏出手帕仔细擦镜片：“再来半斤新蒜，闺女爱吃糖蒜。”
称秤时铁秤砣撞得秤杆叮当响。远处副食品店门口，有人扛着整扇排骨挤出来，油纸包下渗出暗红的血水。
常娟清点着篮子：“还差辣椒...要那种细长的杭椒，鸭肉得用鲜辣椒才够味。”
转角处，穿白大褂的调味品售货员正在给玻璃罐补货。沈父指着标着“特供”字样的褐色陶罐。
沈父：“同志，那个山西老陈醋...”
售货员摆手：“要工业券的。”
沈父从口袋掏出个小本子，撕下张淡蓝色的票券。售货员挑眉多看了两眼这个腰板挺直的老头。
回家的路上，常娟突然拉住老伴
常娟：“差点忘了买冰糖！扣肉收汁得用冰糖炒糖色。”
折返时经过糕点柜台，玻璃柜里摆着印红字的鸡蛋糕。沈父驻足看了看，忽然对售货员说。
沈父：“麻烦称半斤鸡蛋糕...我爹就馋这口，说鸡蛋糕比肉还好吃呢！”
往家里走时，老两口的菜篮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常娟边走边念叨。
常娟：“蹄髈得先用火钳烫毛...梅菜要泡足两小时...鸭子得用老姜爆香...”
沈父提着滴血的油纸包，手上还拿着一个鸡蛋糕吃着，“你吃不吃？松软着呢！可甜了。”
“还没回家呢你就吃上了，星星月月都没有你嘴馋。我不吃，我不爱吃这玩意儿。”常娟毫不留情拒绝，她闺女点心铺子卖的那些点心可比这鸡蛋糕好吃多了。
*****
沈云秋推开大门，炖肉的浓香扑面而来。
\"爸、妈，爷爷，明修，我回来了！\"沈云秋刚跨过门槛就边走边喊。厨房传来\"滋啦\"的爆油声，盖过了她的声音。
倒是屋里窗户边探出一个脑袋，卫子月欢快的朝妈妈挥手。
沈云秋笑着快步走进屋里，五斗柜上的红灯牌收音机正播着《午间新闻》。沈父戴着套袖，在八仙桌前摆碗筷
沈父呵呵笑道：\"回来得正好，你妈刚把扣肉起锅。明修还说再不回来就去接你呢！\"
厨房里，常娟正用火钳夹着砂锅盖。煤球炉子烧得通红，铝锅里的卤汁咕嘟冒泡。
卫明修盛米饭，他转头问道：“今天吃一满碗还是和平常一样？”
沈云秋看着厨房的菜色心不在焉的回答道：“和平常一样。”
今天的菜这么好，她肯定是要多吃一些菜的，要不是有些菜汤配着米饭吃香的流油，她还不想吃米饭呢。
常娟扭头：\"把风扇转过来！这锅酸辣鸭马上出锅——\"
沈云秋凑近灶台，蒸汽熏红了她的脸。搪瓷盘里的梅菜扣肉油亮亮颤巍巍，琥珀色的肉皮上还粘着几粒没化尽的冰糖。
沈云秋深吸一口气：\"就是这个味！广交会那儿的粤菜甜得发腻，西红柿鸡蛋都是甜口的，我没吃习惯 接受不了...\"
卫明修突然从柜底摸出瓶标着\"特供\"的竹叶青。
卫明修看着沈父沈爷爷小声说道：\"我爸昨个给我的，今天菜好，我们正好喝两杯。\"
几碗盛得溜尖的米饭冒着热气。常娟用调羹把卤蹄髈的酱汁浇在沈云秋碗里，褐色的汁水慢慢渗进雪白的饭粒。
常娟招呼说道：\"先啃蹄髈，我焖了三个钟头。\"
沈云秋咬破酥烂的肉皮时，听见\"咯吱\"一声——母亲往她碟子里夹了块脆骨。
沈父抿了口酒：\"怎么样工作顺利不？\"
沈云秋吮着指头的卤汁：\"顺利完成。我今天还去翻译社看万主任了，对了，万主任让我参与编术语手册...\"
话没说完，常娟又往她碗里扣了勺梅菜。黑褐色的菜干吸饱了肉汁，在碗里堆成小山。
常娟：\"吃饭不谈工作！尝尝这梅菜，你爸买的时候人家说是绍兴来的。\"
酸辣鸭的红油汪在蓝边碗里，沈父突然起身，“星星月月你们两个喝不喝汽水？”
常娟岔开话头：\"下午还去单位？\"
沈云秋掰开蹄髈里的筋络：\"嗯，得把资料先理出来。\"
收拾碗筷时，沈云秋发现自己面前堆满了啃光的骨头。
常娟系着围裙擦手：\"晚上给你下肉丝面，案板下还留着截香肠...\"
电风扇摇头晃脑地转过来，吹散了最后一丝肉香。沈云秋摸着鼓胀的胃，突然希望这个燥热的午后永远不要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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