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奴巨猿的步伐沉稳而迅捷，托着林昭从雪线之上疾驰而下。凛冽的寒风被它周身无形的气场所排开，巨大的脚掌在深厚的积雪和嶙峋的岩石间如履平地。
林昭稳坐于巨猿掌中，抓紧这短暂的时间调息疗伤，同时脑中飞速运转，消化着白衣庵主带来的巨大信息量，以及那三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冰火七曜芝在突厥圣山，星辰泪金缥缈难寻，神农残卷在药王手中每一样都难如登天。但正如庵主所言，她并非孤身一人。长安的局势，边疆的动荡，都是可以借力的点。
首要之事，是必须尽快赶到凉州城。那里是陇右道的核心，消息集散之地，也是边军大将云集之所。或许能在那里找到突破口，至少能弄清楚当前最新的局势。
约莫一个时辰后，雪奴巨猿已带着她来到了雪山边缘，前方已然可见戈壁滩的轮廓。巨猿停下脚步，低伏下身，将巨掌轻轻放在地面，发出低沉的呜咽声，示意只能送到这里。
林昭跃下猿掌，对着这头通灵的巨大异兽郑重行了一礼：“多谢猿公相助。”
雪奴巨猿淡金色的眼眸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雪山深处，似乎有些担忧，最终只是用鼻子喷出一股热气，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几个起落间，那庞大的白色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雪峰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目送巨猿离去，林昭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辨认了一下方向，施展身法，向着凉州城的方向疾掠而去。没有了林枫的负累，她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但肩头的箭伤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之前的惨烈。
越是靠近凉州城，官道上的行人车马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些行色匆匆的商队、拖着家当的流民，以及偶尔疾驰而过的边军信使。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紧张和不安，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沿途关卡盘查也变得异常严格，尤其是对从东南方向（长安而来）的人员，几乎是翻箱倒柜般的搜查，盘问也极其详细，似乎在严防死守什么。
林昭心中了然，这定然是长孙无忌的手笔，一方面是为了追捕她和林枫，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封锁长安的真实消息，巩固自己的权势。
她利用高超的身法和从白衣庵主那里得来的些许易容技巧（利用冰雪和尘土稍作遮掩），巧妙地避开了几处麻烦的关卡，终于在天黑之前，远远望见了那座矗立在苍茫天地间的雄城——凉州。
夕阳的余晖将这座边陲重镇的城墙染成一片暗金色，城头旌旗招展，甲士林立，刀枪的寒光在暮色中闪烁，戒备森严远超平日。护城河早已结冰，冰面上布满了防止敌人冲锋的拒马尖刺。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接受着守军更加严苛的盘查。林昭混在人群中，压低斗笠，仔细观察。
她注意到，守城士兵的服饰并非完全统一。大部分是标准的唐军制式铠甲，但其中混杂着一些穿着更加精良、眼神也更加倨傲的军官，他们的盔甲护心镜上，隐约刻着一个特殊的徽记——那似乎是长孙家的私兵标记！
长孙无忌的触手，果然已经伸到了边军之中！而且看起来地位不低，竟然能参与到城防核心事务里！
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就在她思索如何进城之时，城门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正准备进城，却被几名长孙家的私兵军官蛮横地拦下，要求彻底搜查。车队的护卫似乎也是硬茬子，双方言语不和，顿时剑拔弩张。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尉迟老将军府上的车驾！也是你们能拦的？！”一名车队护卫头领按着刀柄，怒声喝道。
尉迟？尉迟敬德？林昭心中一动。这位百战老将可是李世民的绝对心腹，渭水河畔力挽狂澜之人！他的家眷竟然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凉州？
“哼，奉的是长孙辅政的手令！非常时期，便是尉迟老将军亲至，也得按规矩办事！”那长孙家的军官丝毫不惧，反而更加嚣张，“给我搜！特别是女眷车辆，仔细搜！”
“你敢！”护卫头领勃然大怒，锵啷一声拔出了半截横刀。
周围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普通的唐军士兵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该帮哪边。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够了！”
一个洪亮、却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的声音从车队中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中传出。
车帘掀开，一个身影跳了下来。
那是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材高大健壮，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眉宇间依稀有几分尉迟敬德的威武之气，但眼神却不如其父那般锐利逼人，反而带着几分尚未褪尽的青涩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腰佩长刀，风尘仆仆。
林昭认得此人——尉迟宝琳！尉迟敬德的嫡长子，之前在长安时有过几面之缘，是个性情还算直爽的勋贵子弟。
“宝琳公子…”那长孙家军官见到正主，气焰稍稍收敛，但依旧坚持，“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公子行个方便…”
尉迟宝琳不耐烦地挥挥手，脸色阴沉：“少拿鸡毛当令箭！车里是我病重的姨娘和小妹，刚从京中逃…接过来，惊扰了她们，你担待得起吗？要查可以，让你家长孙恒自己来查！”（长孙恒可能是长孙家在凉州的头目）
他语气强硬，直接抬出了长孙家在凉州的负责人，显然不想跟这些小喽啰废话。
那军官脸色变了几变，似乎对“长孙恒”这个名字颇为忌惮，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悻悻地一挥手，让开了道路：“公子请！”
尉迟宝琳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们，翻身上马，护卫着车队缓缓入城。在经过那名军官身边时，他看似无意地低声骂了一句，声音恰好能让附近几人听到：
“呸！长安城里魑魅魍魉作祟，边关上还要给自己人使绊子！真当老子们在前线拼杀的都是泥捏的不成？！”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充满了对长孙一党的不满。
林昭看在眼里，心中迅速权衡。尉迟宝琳的出现，以及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无疑是一个潜在的突破口！他是尉迟敬德的儿子，在军中必有根基，且对长孙家不满，或许可以设法解除。
她压低斗笠，趁着城门因刚才骚动而守卫稍显松懈的间隙，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混入了城内。
凉州城内，气氛同样紧张。街道上巡逻的士兵数量明显增多，不时有快马奔驰而过，传递着军情。酒馆茶肆里，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的多是长安剧变和突厥异动的消息，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
林昭找了一家相对偏僻、看起来鱼龙混杂的小客栈住下，要了点热水和吃食，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凝神倾听周围食客的议论。
“听说了吗？长安城怕是变天了陛下好像病重不起，如今是长孙国舅爷主持大局…” “嘘！小声点！不要命啦？不过突厥人最近确实闹得凶，前几天还在北边劫掠了几个庄子！” “妈的，朝中奸臣当道，外面豺狼环伺，这日子没法过了！” “唉，要是程咬金、尉迟恭这些老将军还在长安就好了…” “听说尉迟老将军的家眷今日刚进城？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各种信息碎片汇聚而来，勾勒出一幅风雨飘摇的图景。长孙无忌显然在全力掌控局势，但边军将士的不满情绪也在滋生，尤其是那些忠于李世民的老将部属。
夜深人静，林昭换上一身深色夜行衣，决定冒险去探一探尉迟宝琳等人的落脚处，看看能否找到接触的机会。
尉迟家作为军方重臣，在凉州自有府邸。林昭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座戒备森严的宅院。她如同暗夜幽灵般潜伏在街角的阴影里，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岗哨和巡逻规律。
就在她寻找潜入时机时，宅院的侧门忽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尉迟家护卫服饰、却用黑巾蒙面的人影闪了出来，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随即快速向着城西方向潜行而去。
行为鬼鬼祟祟，绝非光明正大之举。
林昭心中起疑，立刻悄然跟上。
那人身手颇为矫健，对凉州城的地形极为熟悉，专挑阴暗小巷穿行，很快便来到了城西一处荒废的龙王庙附近。
月光下，早已有人在此等候。那人同样穿着黑衣，背对着这边。
蒙面护卫走到那人身后数步远停下，压低声音道：“消息已带到，宝琳公子并未起疑。长孙恒大人还有何吩咐？”
背对着的黑衣人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以及腰间那枚刻着长孙家徽的令牌。
他声音冰冷：“大人有令，尉迟家这伙人，尤其是那个从长安来的女人，知道得太多，留着终是祸患。让你找的机会，找到了吗？”
蒙面护卫身体微微一僵：“可是公子他…”
“没有可是！”黑衣人打断他，语气森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做得干净点，到时候推到突厥细作头上便是。这是你最后一次为长孙家效力，做完，许你的富贵，一分不少。”
林昭在暗处听得心中剧震，杀意骤起！
长孙无忌竟然如此狠毒，连尉迟敬德的家眷都不放过！还要栽赃给突厥！这蒙面护卫竟是内奸！
那蒙面护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重重点头：“是！明晚子时，他们会经城西校场前往…”
他的话还没说完！
咻！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如同毒蛇般疾射而至，精准地没入了那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眼睛猛地瞪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难以置信地指着那蒙面护卫，缓缓倒地，气绝身亡！
“谁？！”蒙面护卫骇然失色，猛地拔刀四顾！
林昭也是大吃一惊，这冷箭并非她所发！还有第三者在场？！
就在此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龙王庙破败的屋顶上传了下来：
“啧，长孙家养狗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差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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