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溪水如同无数钢针，刺穿着林枫早已麻木的神经。他仰躺在泥泞中，暴雨疯狂地抽打着他的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灰影那无声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杀意，穿透雨幕，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弯刀幽冷的锋芒在惨白的闪电映照下，如同死神的獠牙，直指他的心脏！程处默浴血搏杀的怒吼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却又如同隔世般遥远。完了！一切都完了！林枫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灰败。重伤濒死，身中剧毒，身边还有一个腿部中箭、惊恐万分的孩子，拿什么对抗这如同鬼魅的灰影？
“呜…”阿木趴在他身边，冰冷的溪水浸泡着箭伤，剧痛让他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岩石上那道如同死神化身的灰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灰影动了！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有一道融入雨夜的灰色残影！他如同俯冲而下的夜枭，手中的狭长弯刀划破雨帘，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取林枫的咽喉！速度之快，超越了人类极限！冰冷的杀机瞬间将林枫和阿木彻底笼罩！
避无可避！林枫甚至能感受到刀锋破开雨水的冰冷气息！他下意识地想抬起手臂格挡，但身体的麻痹和剧痛让他连这个动作都变得无比迟缓！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死亡的光华在眼前急速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林枫和阿木即将身首异处的刹那！
“咻——！”
一道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林枫侧后方的密林深处激射而出！声音比灰影的刀锋更快！比闪电更疾！
那是一支通体漆黑的弩箭！箭簇并非寻常金属，而是某种闪烁着幽暗光泽的、如同墨玉般的奇异材质！箭矢撕裂雨幕，精准无比地、带着无匹的穿透力，后发先至，狠狠钉向灰影握刀的手腕！
时机！角度！精准到令人发指！
灰影那古井无波的瞳孔，在弩箭出现的瞬间，第一次剧烈收缩！他显然没料到这绝境之中，竟然还藏着如此致命的伏击！电光火石间，他展现出了非人的恐怖反应！刺向林枫咽喉的刀势硬生生在半空中诡异地一折，刀锋如同毒蛇回旋，带着刺耳的摩擦空气声，狠狠劈向那支袭来的黑色弩箭！
“铛——！”
一声清脆刺耳、如同金玉交击的爆鸣！弯刀与黑色弩箭狠狠碰撞！火星在雨夜中四溅！
巨大的冲击力让灰影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那支黑色弩箭竟未被完全劈飞，箭头在弯刀上擦出一道刺眼的火花后，轨迹稍偏，却依旧带着余势，“噗嗤”一声，狠狠扎进了灰影左肩的斗篷之中！幽暗的箭簇瞬间没入！
“唔！”灰影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虽然未被重创，但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显然打乱了他必杀的攻击节奏，也让他受了点轻伤！他那双冰冷的眸子，第一次迸射出惊怒交加的光芒，猛地转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密林深处，暴雨如注，一片漆黑，仿佛隐藏着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就在灰影被这一箭逼退、心神剧震的瞬间！
“轰隆！”
又是一道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劈落！刺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山涧！
借着这刹那的光明，林枫惊骇地看到，在他和阿木侧后方不远处，一块被藤蔓和倾倒巨树半掩着的巨大岩石阴影下，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不算特别高大，却异常挺拔，如同扎根在暴雨中的青松。他穿着一身紧致的、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深黑色劲装，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只露出冰冷双眼的纯黑色金属面具！面具的额头位置，似乎刻着一个极其微小、难以辨认的暗金色徽记。他手中，端着一具造型极其奇特、通体漆黑、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强弩！弩臂上复杂的机括在闪电下反射着幽光，弩槽之中，一支同样漆黑的弩箭已然再次上弦，箭簇死死锁定着岩石上的灰影！
神秘人！又一个神秘人！而且是敌是友？！
灰影显然也看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戴着黑色金属面具的弩手！他那冰冷的眼眸中，惊怒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忌惮所取代！他死死盯着对方手中那具造型奇特的强弩，又扫了一眼自己左肩斗篷上扎着的黑色箭矢，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山涧之中，三方对峙！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冰冷的杀机在雨水中弥漫、碰撞！
林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绝处逢生？还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灰影与那黑面具弩手隔着雨幕，无声地对峙着。没有言语，只有冰冷的杀意在空气中激烈交锋。灰影似乎在权衡着出手的代价。那具强弩的威力，显然让他感到了威胁。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金属拖曳的声音，猛地从黑面具弩手身后的密林方向传来！脚步声踉跄而混乱，显然不止一人，而且状态极差！
黑面具弩手冰冷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身后的动静与他无关。他的弩箭，依旧稳稳地锁定着灰影。
林枫的心却猛地一跳！这脚步声难道是…？
很快，答案揭晓！
只见两名同样穿着深黑色劲装、但未戴面具、脸上带着疲惫和血污的汉子，正架着一个魁梧如山、却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的身影，艰难地从密林深处踉跄而出！那魁梧的身影浑身浴血，破烂的甲胄上布满了恐怖的伤口，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糊满了血污和污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正是程处默！
“程…程将军？！”林枫失声惊呼，声音嘶哑颤抖！程处默竟然被救出来了？！是这黑面具弩手的人？！
架着程处默的两名黑衣汉子显然也看到了溪边的林枫和岩石上的灰影，脸上瞬间露出警惕和决绝的神色！他们奋力将程处默沉重的身体靠在旁边一棵倾倒的树干上，迅速拔出腰间的横刀，护在程处默身前，充满敌意地看向灰影，也警惕地扫了一眼黑面具弩手的方向。
场面变得更加复杂！林枫和阿木在溪边，程处默被两名黑衣汉子护着靠在树干旁，黑面具弩手在岩石阴影下举弩锁定灰影，灰影则立于上游岩石，左肩带伤，冰冷的眸子扫视全场，如同盘踞的毒蛇！
灰影的目光在重伤濒死的程处默、溪边同样狼狈不堪的林枫、以及那具散发着致命威胁的黑色强弩之间缓缓移动。他那冰冷的眼神深处，似乎在飞速计算着什么。
终于，他动了！但并非进攻，而是…缓缓后退了一步！同时，他那握着弯刀的手，极其隐蔽地、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手势，似乎是在传递某种信号？又像是某种警告？
做完这个手势，灰影不再看任何人。他那融入雨夜的身影猛地一晃，如同鬼魅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溪流上游更加浓重的雨幕和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左肩斗篷上那支微微颤动的黑色箭矢，证明他刚才的存在。
致命的威胁，竟然就这样退走了？！是因为忌惮那黑面具弩手？还是因为程处默被救出，目标已经转移？
林枫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脱力感和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阿木也如同虚脱般，瘫软在泥泞中。
黑面具弩手见灰影退走，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强弩。他没有去看林枫和阿木，也没有理会那两名护着程处默、神情紧张的黑衣汉子。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雨幕，落在了林枫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林枫那因剧烈挣扎而微微敞开的、破烂的衣襟处——那里，贴身藏着的兽首令牌，露出了一角狰狞的轮廓！
黑面具弩手冰冷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对着林枫所在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幅度极小，在暴雨中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那两名架着程处默出来的黑衣汉子，同样做了一个极其简洁的手势。
两名黑衣汉子看到手势，明显松了口气，但看向林枫的眼神依旧充满警惕。其中一人迅速蹲下身，检查程处默的伤势，另一人则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黑面具弩手不再停留，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密林深处的雨幕中，速度快得惊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溪边，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林枫、阿木，重伤昏迷的程处默，以及那两名身份不明、却似乎救下了程处默的黑衣汉子。
暴雨依旧疯狂地倾泻着，冲刷着血腥和泥泞。气氛并未因灰影的退走而缓和，反而更加诡异和紧张。
“你们是谁？”林枫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警惕地盯着那两名黑衣汉子，声音嘶哑地问道。他注意到，这两人的黑衣劲装虽然与黑面具弩手相似，但材质和细节似乎略有不同，而且他们并未佩戴面具。他们救下程处默，是友？还是另有所图？
检查程处默伤势的那名黑衣汉子抬起头，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和疲惫。他看了看林枫，又看了看林枫身边瑟瑟发抖的阿木，眼神复杂，最终沉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程将军伤势极重，蛇毒反噬，加上新添的刀伤和撞击，必须立刻救治！否则神仙难救！”
林枫的心猛地揪紧！他挣扎着想要爬过去查看程处默的伤势，但身体的剧痛和毒素让他根本无法移动。
另一名持刀警戒的汉子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枫左腿那紫黑肿胀的伤口和阿木小腿上的箭伤，眉头紧锁，语气凝重：“你中的毒还有这孩子的箭伤也都拖不得！这荒山野岭，暴雨倾盆，必须尽快找到避雨和疗伤的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地方！”阿木突然鼓起勇气，带着哭腔喊道，他挣扎着指向溪流下游的方向，“沿着溪水往下走…有个…有个废弃的山神庙…郑伯伯…郑伯伯以前带我们去过…那里很隐蔽…还有…还有他藏的一点药…”
郑回！又是郑回！林枫心中剧震！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似乎无处不在！
两名黑衣汉子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惊疑。郑回的名字，显然也触动了他们。
“带路！”检查程处默伤势的汉子当机立断，对着阿木沉声道。他迅速和同伴一起，小心地将程处默魁梧沉重的身体重新架起。程处默气息微弱，脸色青灰，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
林枫也在阿木的搀扶下，挣扎着站了起来。每走一步，左腿都如同被万根钢针穿刺，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程处默的命，阿木的伤，还有这突然出现的“友军”谜团太多了！
一行人互相搀扶（或者说，是两名黑衣汉子承担了大部分负重），在阿木的指引下，沿着湍急冰冷的溪流，在暴雨和泥泞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如同行走在刀山之上。
不知在暴雨中挣扎了多久，就在林枫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阿木虚弱的声音响起：“到了…就在前面…那棵…被雷劈倒的大树后面…”
绕过一棵拦路的、燃烧殆尽的巨大焦黑树干，一个隐蔽在山坳里的、破败不堪的小小山神庙，出现在众人眼前。庙门早已腐朽倒塌，露出黑洞洞的入口。虽然残破，但总算能遮挡一些风雨。
两名黑衣汉子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埋伏，这才架着程处默，护着林枫和阿木，快速进入了山神庙。
庙内一片狼藉，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神像早已倒塌破碎。但角落里，一堆干草还算干燥，似乎有人刻意维护过。
他们将程处默小心地平放在干草堆上。林枫强忍着眩晕，立刻扑过去检查。程处默的伤势比想象的更重！肩甲碎裂，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渗血；手臂被恶犬撕咬，血肉模糊；最可怕的是胸腹之间，似乎受到了重击，肋骨可能断裂，加上蛇毒反噬，内伤极其严重！呼吸微弱而紊乱，脉搏时有时无！
“药…药箱…”林枫嘶哑地喊道。他的药箱在之前的亡命奔逃中居然还没丢！
一名黑衣汉子迅速将林枫的药箱递过来。
林枫不顾自己的伤势，用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打开药箱。金针、烈酒、仅存的解毒药粉、还有一点点止血生肌的药膏，这是他最后的家当！
他先是用金针刺穴，强行护住程处默的心脉，延缓毒素对心脏的侵蚀。然后，用烈酒清洗程处默身上最严重的几处外伤，敷上止血药膏，用撕下的干净布条（来自黑衣汉子贡献的内衬）紧紧包扎。最后，他将仅存的、之前调配过、对混合蛇毒有一定压制效果的紫色药液，小心翼翼地灌入程处默口中。
做完这一切，林枫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后背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左腿的麻木感已经蔓延到了小腹，眼前阵阵发黑。
“大人！您怎么样？”阿木拖着伤腿，焦急地爬过来。
林枫摆摆手，示意自己还撑得住。他看向那两名黑衣汉子，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询问：“现在…能告诉我…你们是谁了吗？为什么要救程将军？”
两名黑衣汉子再次对视一眼。检查程处默伤势的那名汉子，看着林枫那不顾自身、全力救治程处默的举动，眼中警惕之色稍减，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我们是神策军，左骁卫，飞骑营，火长赵铁柱，副火王石头。”他指了指自己和同伴，又指了指昏迷的程处默，“程将军是我们上官！月前奉命秘密潜入剑南道，调查清河道转运使周阎王勾结南诏、私运军械、图谋不轨之事！我们是来接应的！”
神策军！飞骑营！程处默的上官？！秘密调查周阎王？！
林枫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神策军！竟然是神策军！程处默竟然是神策军的人？！他奉命秘密调查周阎王？！那之前袭击使团、俘虏身上搜出的“神策”木鱼符，还有金乌谷地下工坊里看守皮甲上的“周”字烙印？灰影！锦袍男子！兽首令牌！毒瘴！火药！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却又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旋涡！
“你们是程将军的人？”林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那之前袭击我们使团，箭矢上带着‘神策’标记的…”
“那是栽赃！”另一名汉子王石头愤怒地低吼，眼中喷薄着怒火，“周阎王那狗贼！早就和南诏某些势力勾结，渗透了部分地方卫所，甚至伪造我神策军的信物！袭击你们的，是周阎王的私兵和南诏的死士！我们收到程将军的密信，赶来接应，却中了埋伏！兄弟们…都折了！只有我们两个拼死冲出来，循着踪迹找到了程将军…”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林枫濒临崩溃的神经！周阎王！伪造神策军！勾结南诏！私运军械！研制毒瘴和火药！程处默秘密调查这一切的背后，竟然牵扯到神策军内部的倾轧和一场足以颠覆大唐的惊天阴谋！
“咳咳…呃…”就在这时，干草堆上的程处默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神涣散而狂乱，似乎处于极度的痛苦和幻觉之中！
“将军！”赵铁柱和王石头惊喜地扑过去。
程处默的目光茫然地扫过众人，最后似乎聚焦在了林枫脸上。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而模糊的音节：
“信…郑回…信…是…是…火药…图…在…令牌…里…”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
“将军！”
“程兄！”
林枫的心猛地揪紧！程处默在昏迷前最后的呓语，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信！郑回的信！火药图！在令牌里？！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紧紧攥住了那枚贴身藏着的、刻着狰狞兽首的黑色令牌！冰冷的触感传来，却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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