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得很快，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落下，给重建中的盛云班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
戏台的朱红柱子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
院子里的积雪被清扫到一旁，堆成一个个小小的雪人，是小徒弟们的杰作，给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童趣。
傍晚时分，雪又开始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柳絮般飘洒，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白色之中。
戏班里的人都已休息，只有戏台上还亮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芒在风雪中摇曳。
顾承欢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袄，站在戏台中央，正在温习身段。
他的左臂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还不能做太剧烈的动作，但日常的练习已经不成问题。
江逾朝坐在戏台边的椅子上，怀里抱着那把用顾承欢血袖缠好的京胡，正在调试琴弦。
“今晚我们唱《夜深沉》吧。”顾承欢停下动作，看向江逾朝，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新戏台还没正式用过，就当是给它暖台了。”
江逾朝抬头看了看窗外飘洒的雪花，又看了看顾承欢眼里的星光，点了点头：“好。”
顾承欢立刻来了精神，换上了轻便的戏服。
虽然只是简单的练习，他却依旧一丝不苟地系好腰带，整理好水袖。
油灯的光芒洒在他身上，给那身素色的戏服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竟有种说不出的清冷韵味。
江逾朝调整好坐姿，将京胡架在肩上，轻轻拉动了琴弓。
悠扬而清冽的琴声瞬间在空荡的戏台上响起，带着雪花的清冷和冬夜的静谧，正是那曲《夜深沉》。
琴音初起时像微风拂过雪地，轻柔而舒缓，渐渐变得急促，像雪花在狂风中飞舞，充满了力量和张力。
顾承欢随着琴音迈开脚步，水袖在灯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
他的身段依旧流畅优美，每一个转身，每一个眼神，都恰到好处。
没有台下的观众，没有华丽的布景，只有一盏油灯，一场大雪，和一曲深入骨髓的琴音。
他仿佛不是在唱戏，而是在诉说着他们之间的过往。
那些年少的时光，那些甜蜜的回忆，那些痛苦的分离，那些失而复得的珍惜，都融入了这曲《夜深沉》之中。
江逾朝的指尖在琴弦上灵活地跳跃，左手无名指的茧子与琴弦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顾承欢的身影，琴音也随着他的身段起伏变化，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时而激昂，时而低回。
琴音和唱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空旷的戏台上回荡，穿过风雪，飘向远方。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这曲《夜深沉》，和这两个沉浸在戏与情中的人。
雪花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戏台，落在顾承欢的发间、肩头，也落在江逾朝的琴上、睫毛上。
他们却仿佛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风雪中，久久没有回音。
顾承欢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看着江逾朝，眼里的光芒比油灯还要明亮。
江逾朝也放下了琴弓，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顾承欢一步步走下台，来到江逾朝面前。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江逾朝睫毛上沾着的一片冰晶。
指尖的触感微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朝朝，”顾承欢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激动的沙哑，“你的琴音还是像月光浸着雪，清冽又温柔。”
江逾朝笑了起来，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冰雪，温柔而清澈：“因为拉琴的人，还是你。”
顾承欢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又有些酸涩。
他知道江逾朝这句话的意思。
只有为他拉琴时，江逾朝的琴音才会如此动人；只有在他的琴声伴奏下，自己才能如此入戏。
他们早已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像琴与弦，密不可分。
顾承欢的拇指轻轻在江逾朝的眼角划过，带着体温的暖意，将那里残留的寒意驱散。
江逾朝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有躲闪，任由他的指尖在自己的眼角流连。
“下雪了，我们回去吧。”顾承欢收回手，声音依旧温柔。
“嗯。”江逾朝点了点头，开始收拾京胡。
顾承欢帮他披上厚厚的棉袄，又细心地为他系好围巾，将他的半张脸都埋进温暖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走吧。”顾承欢拉起江逾朝的手，紧紧握住。
他的手心很暖，将江逾朝微凉的手包裹在其中。
两人并肩走出戏台，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雪花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白。
“等开春，戏台就彻底建好了，我们就可以正式开演了。”顾承欢边走边说，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到时候我们第一出就唱《牡丹亭》，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盛云班又回来了。”
“好。”江逾朝轻声应着，脚步轻快。
回到温暖的小屋，顾承欢赶紧生起炭火，给江逾朝倒了一杯热茶。
江逾朝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窗外飘洒的雪花，心里暖暖的。
顾承欢坐在他身边，目光落在他冻得微红的鼻尖上，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一下。“下次不许在外面待那么久，冻坏了怎么办？”
江逾朝拍开他的手，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你提议要暖台的。”
“是是是，我的错。”顾承欢笑着认错，眼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以后罚我给你暖手暖脚。”
江逾朝的脸微微一红，别过脸看向窗外，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雪还在下，夜色越来越深。小屋里炭火噼啪作响，暖意融融。
顾承欢靠在江逾朝身边，低声哼着《夜深沉》的调子，江逾朝则轻轻摩挲着怀里的京胡，偶尔应和一声。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吧。
虽然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和分离，虽然未来的路还可能充满未知，但此刻，只要能这样依偎在一起，听着风雪声，哼着熟悉的曲调，就已经足够了。
窗外的雪花依旧飘洒，将整个世界装点得一片洁白。
而在这风雪之中的小小戏班，却有着最温暖的光，和最动人的情。
顾承欢看着江逾朝温柔的侧脸，心里暗暗发誓，这一辈子，他都要守着这个人，守着这琴音，守着这盛云班，再也不放手。
只是他没有想到，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周曼云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即将再次打破他们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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