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晓的眼神有些迷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蝉鸣不止的夏天。
“那年我刚考上大学要去京城报到。走之前他带我去了一趟原城最高的西山。”
“在山顶上，他指着山下那片灯火辉煌的钢城对我说，他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在三十岁之前当上分厂厂长，然后把我风风光光地娶回家。”
“1986年8月18号，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最后期限。”
听到这里，韩佳军的眼神黯淡下去。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许下的承诺最终却变成了他保护罪恶的密码。
真是讽刺。
技术人员立刻将这串数字输入电脑。
“密码错误！”
红色提示符再次跳了出来。
何晓晓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不对，时间点不对。”
沈风摇了摇头。
“高建成设置这份名单的时候，他早就不再是那个怀揣梦想的穷小子了。那时候的他已经是权势滔天的钢铁沙皇，他当时的心境和年轻时完全不同。”
“他设置密码是为了自保，是为了威慑。那么这串密码对他而言是一种力量的象征，是一种让他感到绝对安全的符号。”
沈风看向何晓晓。
“你再仔细想想，除了这个承诺还有没有别的？一个词，一个物件，甚至……一个只有你们懂的地名，一句诗？”
何晓晓的身体猛地一颤。
会议室里明明开着暖气，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有……有一个地方……”
“我们老家村口有一棵老槐树，听长辈说快两百年了。我们小时候就在那棵树下捉迷藏过家家。后来，他要去城里打工，我去省城上学，都是在那棵树下分的别。”
她的眼神飘向了虚空。
“走的前一晚，他也是在那棵树下抓着我的手跟我说了一晚上的话。他说等他在外面混出名堂了，就要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从那棵树下把我娶进门。”
说到这里，一滴泪终于没忍住从她眼角滑落。
“村里人都管那棵树叫……叫盼归槐。”
盼归槐。
韩佳军精神一振，几乎要拍案而起。
他激动地看向沈风：“密码！姐夫，会不会就是这三个字的拼音，p-A-N-G-U-I-h-U-A-I？”
“不对。”
沈风连眼皮都没抬，斩钉截铁直接否定。
“太直白也太容易联想。高建成那种心思缜密到近乎病态的人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他看着何晓晓那张惨无血色的脸上。
“何晓晓，你看着我的眼睛。”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温和。
“你只说了一半，对不对？”
“在那棵树下那一晚，除了这个海誓山盟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一件……一件只有你和高建成两个人烂在肚子里的秘密。一件甚至连你们的父母都不知道的隐私。”
何晓晓身体颤抖，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闪沈风的目光，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逃。
“我……我不知道……你别问了……”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充满哀求。
“你知道！”
沈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声惊雷在压抑的办公室里炸响！
“高建成已经死了！他用自己的命给你和你的孩子换来了一线生机！”
“现在轮到你了！轮到你来守护你们之间最后的东西！你想想清楚那份名单一旦打不开，他背后那些人会变成什么？他们会变成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让你儿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猛地一拍桌子，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震。
“到了那个时候，你和高建成苦心经营的这一切，你们付出的所有代价就真他妈的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何晓晓彻底被击垮了。
她终于崩溃了，双手捂住脸撕心裂肺痛哭。
“我说……我全都说……”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吐出了那个埋藏了近二十年的秘密。
“那年……那年夏天我从京城放假回去……就在那棵槐树下……我……我把自己给了他……”
“我们说好了等他当上分厂厂长，我们就结婚……生一个孩子……要是男孩，就叫高远，志存高远；要是女孩，就叫高静，岁月静好……”
“后来……后来他娶了秦笑梅……这个约定就再也没人提过了……”
“再后来……我们有了小远……他偷偷把孩子送去了国外……他抱着我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还有这个见不得光的孩子。他说他一定要拼了命往上爬，要给小远全世界最好的生活，让他一辈子都活在阳光底下干干净净的，再也不用碰这些肮脏和算计……”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却照不进这房间里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韩佳军呆立当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狗血，但是又现实。
沈风感觉自己已经要抓住那串密码的轮廓了。
他走到电脑前，对技术人员说：“输入‘panguihuai’，然后加上高远在国外银行账户的账号后八位。”
技术人员立马敲下这串密码。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滴！”
“密码错误！”
“什么？！”
何晓晓脸色一白，大声尖叫：“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韩佳军也不相信，除了这个之外，还能有什么密码？
技术人员为难地转过头，“主任，只剩下一次机会了，再输错一次密码，文件就会自动销毁。”
所有人看向沈风。
沈风揉了揉眉头，如果连这个密码都不对，那还有谁？
除了何晓晓以外，还有谁？
高建成的心里，还有谁的位置比何晓晓还要重要？
忽然！
沈风想到一个人！
对了！
还有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对高建成而言十分重要！
沈风立马睁开双眼对韩佳军说：“备车，我们去殡仪馆。”
……
原城市第一殡仪馆。
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消毒水和香烛混合的气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高建成的遗体还存放在冷柜里，等待着最终的尸检报告和家属的认领。
秦笑梅就坐在一旁的家属休息室里，双眼红肿，面容憔悴。
这个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女人在短短几天内苍老了二十岁。
她没有哭天抢地，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她的身边围着几个亲戚都在低声地劝慰着什么，但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沈风和韩佳军刚一进门，一个剃着板寸，眼露凶光的男人就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像一头护崽的野兽张开双臂，敌意十足地横在他们面前。
看样子，应该是秦笑梅的娘家人。
“你们干什么的！”
韩佳军眉头一皱，刚要亮明身份，被沈风抬手拦下。
沈风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个男人身上停留一秒，越过他的肩膀落在角落里失魂落魄的女人身上。
“秦女士，你好，我是沈风。”
“我来，是想和您聊几句。”
秦笑梅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抬起头看向门口。
沈风。
这个名字她这几天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就是这个男人把她过去几十年安稳富足，自以为幸福的生活碾得粉碎。
按理说，她应该恨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可奇怪的是，当她真正对上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时，心里翻涌的却不是恨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悲凉。
一股力气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秦笑梅围在身边的亲戚们说：“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和这位沈主任，单独谈谈。”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写满了不放心。
最后那板寸男人恶狠狠地瞪了沈风一眼，还是带着其他人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并把门带上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三个人。
秦笑梅靠在沙发上看着沈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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