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
刘备以前，只在书里读过这句话。
可现在，当他亲身踏上这条路时，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里，到底藏着多少的血与泪。
大军，才刚进入巴东地界，那股子雄心壮志，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浇灭了一半。
路，没了。
或者说，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路。
那是在悬崖峭壁上，硬生生凿出来的、仅能容纳一人一马勉强通过的……栈道。
脚下，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头顶，是怪石嶙峋，仿佛随时都会有巨石滚落。
一阵山风吹过，整个栈道都在吱呀作响，摇摇欲坠，吓得那些第一次走这种路的荆州兵，一个个脸色煞白，死死地抓着身旁的岩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娘的！这鬼地方，是人走的路吗？！”张飞骑在马上，骂骂咧咧。他那匹乌骓马，也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不断地打着响鼻。
刘备的面色，同样凝重。
他看着眼前这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的栈道，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还只是开始。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潮湿的空气，无处不在的瘴气，毒虫，猛兽……
每天，都有士兵，因为失足，坠入深渊。
每天，都有士兵，因为染上瘴疠，上吐下泻，一病不起。
每天，都有战马，因为受惊，或者失蹄，连同马背上的粮草，一同消失在云雾之中。
非战斗减员，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不断地增加。
士兵们的怨气，也越来越重。
“将军，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这鬼地方，俺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俺想家了……想俺婆娘做的热汤面……”
夜里，营地里，到处都飘荡着这样的声音。
刘备，只能强打起精神，挨个营帐地去安抚，去鼓励。
他告诉他们，只要到了成都平原，就有吃不完的粮食，穿不完的衣服，花不完的钱。
可这些话，连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
半个月后。
大军，终于，历经千辛万苦，抵达了巴郡的门户——江州城下。
所有的人，都瘦了一圈，一个个灰头土脸，形容枯槁，哪里还有半分精锐之师的模样？倒更像是一群……逃难的灾民。
三万大军，还没见到一个敌人，就已经折损了近三千人。
“大哥，歇歇吧。”张飞看着刘备那干裂的嘴唇和深陷的眼窝，有些心疼地说道。
刘备摇了摇头。
他知道，不能歇。
必须，尽快拿下江州，让大军得到休整和补给。
江州的守将，是益州的老将，严颜。
一个……出了名的，硬骨头。
“告诉城上的严颜，我乃汉室宗亲，左将军刘备！奉天子密诏，前来益州，助刘季玉（刘璋）共抗汉中张鲁！速速开城，迎接王师！”刘备派使者前去喊话。
城楼之上，严颜须发皆白，身披重甲，手持大刀，威风凛凛。
他听完使者的话，朗声大笑：“哈哈哈！汉室宗亲？我只知有益州牧刘季玉，不知有何劳什子皇叔！”
“我严颜，头可断，血可流！城，不可降！”
“回去告诉刘备！有胆，便来攻城！我严颜，在此候着！”
刘备，被气得差点吐血。
他没想到，一个区区的老将，竟敢如此不给他面子！
“攻城！”他咬着牙，下达了命令。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又错了。
江州城，依山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而他麾下的士兵，早已是强弩之末，士气低落。
攻城，整整持续了三天。
除了在城下，留下了上千具尸体之外，他们，连城墙的边，都没摸到。
“大哥！让俺去吧！俺去把那老匹夫的脑袋，给你拧下来！”张飞请命道。
刘备，看着城下那些死去的士兵，看着那些眼中已经流露出麻木和恐惧的将士，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再打下去，不等拿下益州，他这点家底，就得先耗死在这座小小的江州城下。
就在他进退两难，几近绝望之际。
张松，又一次，像个幽灵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皇叔，何故烦忧？”张松依旧是那副猥琐的模样，眼中，却闪烁着精明的光。
“先生……”刘备苦笑道，“非备无能，实乃……这蜀道，太难了。”
张松嘿嘿一笑，凑到刘备耳边，低声说道：“皇叔，强攻，乃下策。松，有一计，或可……兵不血刃，拿下江州。”
……
与此同时，在另一条，与古蜀道遥遥相望的秦岭山脉之中。
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正在上演。
工部尚书，庞统，正戴着一顶特制的安全帽（用藤条和皮革制成），意气风发地，站在一处刚刚被炸开的山体断面上，指挥着数万名工兵和民夫，热火朝天地干着。
“一号爆破组！准备！三、二、一！引爆！”
“轰——！”
远处的山壁上，火光一闪，一声巨响传来，坚硬的岩石，如同豆腐般，被炸得四分五裂！
“二号起重机！把那块最大的石头，给老子吊走！”
一台由蒸汽机驱动的、巨大的起重机，发出“呜呜”的轰鸣声，轻松地将一块数吨重的巨石，吊起，然后，稳稳地放在了一旁。
“三号浇筑队！跟上！水泥！钢筋！都给老子用足了！这桥墩，得能扛住咱们的‘神威大将军炮’过去！”
工人们，喊着整齐的号子，将一车车搅拌好的水泥，和一根根粗壮的钢筋，浇筑进早已挖好的桥墩地基之中。
一条宽阔平坦、足以让四辆马车并行的“天路”，以一种……神迹般的速度，在崇山峻岭之间，不断地，向前延伸。
庞统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自豪。
他知道，自己，和这些人，正在创造历史。
他抬起头，望向了西边。
那里，是成都平原。
他笑了笑，喃喃自语：“刘玄德啊刘玄德，你慢慢爬吧。等我们到了，希望，你还能……喘口气。”
（第五卷 天命昭昭 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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