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叙白右耳垂的血滴落在马鞍上，像一粒红梅坠入雪地，无声无息地洇开。她没抬手去擦，只是将缰绳攥得更紧了些。那滴血不是第一滴，也不会是最后一滴——自昨夜灵镜浮现“镜归处，命当斩”三字后，她的身体便如被无形丝线牵引，每一寸筋骨都在低语着某种不详的预兆。
楚云深策马靠来，目光扫过她耳畔那抹鲜红，又落在她袖中微微震颤的天玄灵镜上。“三十七成能量，连预警都断续，你还想靠它走多远？”
“它还在动。”洛叙白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说明它还没放弃我。”
“可你快撑不住了。”夙滢从后方赶上，手中药炉微晃，汤汁泛起一圈紫纹，如蛛网般迅速爬满表面，旋即凝固成死灰。“这是镇魂汤，本该温润养神，可它在抗拒你——不是药的问题，是你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和灵镜争你。”
洛叙白沉默。她知道那是什么。那不是病，也不是伤，而是一种“同化”的开始。就像镜子在一点点把她变成它的容器，而非主人。
陌慬玔勒马于前，抬手示意队伍暂停。他们已行出百里，身后官道渐隐于雾中，前方荒岭起伏，枯木如骨，风过时发出呜咽般的摩擦声。“再往前就是葬星岭外围，风水局已变。”他回头，目光沉稳，“灵气倒流，地脉扭曲，寻常玄术在这儿会失灵。”
“那就别用寻常的。”洛叙白取出发烫的灵镜，指尖一划，血珠落于镜面。幽蓝光芒闪了闪，随即黯淡下去，只在边缘浮现出一行小字：【追踪中断，信号湮灭】。
她皱眉。“窥心草呢？”
夙滢取出那株枯草，叶片蜷缩如拳，根须焦黑，毫无生机。“喂过三滴血，没反应。它死了。”
“不是死了。”楚云深接过草茎，翻来覆去地看，“是被‘斩断’了。它本是至诚之血唤醒的灵植，能感应谎言与隐匿结界，如今却像是被人用更高阶的玄力，从根源上抹去了感应通路。”
“有人清过场。”陌慬玔冷笑，“我们放的饵还没沉底，就有人抢先一步，把水搅浑了。”
洛叙白盯着那株枯草，忽然想起茶棚外那面布幡——背面九星连珠图，朱砂圈出中央一点，写着“镜归处，命当斩”。那时风起幡动，字迹一闪而没，如今想来，那不是预言，是警告。
而警告者，或许正是那个在深夜潜入营地、留下枯草的人。
“我们被盯上了。”她低声说。
话音未落，灵镜忽地一震，镜面浮现出模糊黑影，扭曲如烟，随即自动关闭。这不是预警，是失控。
楚云深眯眼环顾四周。荒野寂静，连鸟鸣都无。可就在昨夜，他们扎营时分明听见远处有篝火噼啪作响，影子投在岩壁上，不止三人。今晨再看，灰烬已冷，地上只余两行陌生马蹄印，深浅一致，方向与他们相同。
“不是巧合。”楚云深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纸条，是昨夜他故意散布的假情报——“星图残片现于北麓，三日后交接”。他本想用江湖暗语标记，以防被截获，可如今看来，对方不仅识破，还如影随形。
“他们在等我们入局。”陌慬玔手按刀柄，目光如鹰，“葬星岭不是山，是口井——下去的人，未必能上来。”
“可我们没得选。”洛叙白抬手，将灵镜贴于胸口，任那微弱光芒渗入心口，“九星连珠七日后重启，血祭大阵若成，裂界隙开，整个鸿灵大陆都会被拖入逆命之门。我们不是在追线索，是在抢时间。”
“问题是，”夙滢轻声道，“现在连线索都没了。”
洛叙白闭眼，指尖抚过耳垂上的血痕。那痛感不似外伤，倒像从颅内深处蔓延而出，仿佛有谁在她耳边低语，只是声音太碎，听不真切。
直到她经过一座荒废驿站，残垣断壁间，陌慬玔一脚踢开碎瓦，忽地停住。
“这符号……”他蹲下身，将一块瓦片翻转过来。背面刻着极小的星形图案，九芒之中，一星偏移，位置与茶棚布幡背面的星图完全一致。
“星陨门标记。”楚云深瞳孔一缩，“他们来过。”
“不止来过。”洛叙白接过瓦片，灵镜微震，镜面竟映出一瞬间的重叠影像——同一地点，数日前，黑袍人跪于废墟前，手中令牌与神秘访客所握如出一辙。他低声念着什么，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似有东西被埋下。
影像戛然而止。
“有人在布局。”她声音冷了下来，“访客说‘线索虽在眼前，迷雾也会随之而来’，我以为他在提醒我们小心误导，现在才明白——他根本就是迷雾本身。”
“你是说，黑袍访客是星陨门的人？”夙滢震惊。
“或是逆命盟的棋子。”楚云深摇头，“但他提供的线索是真的——文渊阁残卷、葬星岭、天盲谷，全都对得上。他不是在骗我们，而是在引导我们，走向某个他想要的结果。”
“就像钓鱼。”陌慬玔冷笑，“饵是真的，钩也是真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咬。”
洛叙白沉默良久，忽然抬手，将灵镜高举于头顶。月光尚未升起，可镜面竟自行泛起微光，一圈圈涟漪般扩散，似在汲取某种无形之力。
“它在充能。”她低语，“每次月华洒落，它就活一分。君玉宸给我的时候说，‘此镜通星月，非人力可驭’，我原以为是比喻，现在才懂——它不是工具，是活物，靠星辰之力苏醒。”
“那它到底想干什么？”夙滢问。
“我不知道。”洛叙白望着镜中幽光，“但我知道，它让我看到的每一条路，都通向‘镜归处’。而‘命当斩’——斩的，或许不是我，是这面镜子里的东西。”
风忽然止了。
三人同时察觉异样。
前方山道拐角，本该空无一人的岩壁下，竟有三道马蹄印深深嵌入泥土，湿气未散，显然是刚留下的。可四周寂静无声，连风都凝滞了。
楚云深迅速取出信鹰，将一张空白纸条绑上。“我再放一次饵，这次写‘残片转移西域’，看他们跟不跟。”
半个时辰后，他们悄然折返原地。
远处山脊上，一道黑影策马疾驰，方向正是西域。
“果然是冲着情报来的。”陌慬玔冷笑，“可他们不知道，我们早就不信了。”
洛叙白却没笑。她扶着额角，耳边忽然响起断续低语——
“……镜归处……命当斩……”
那声音不像从外传来，而是从她脑子里长出来的，带着锈铁摩擦般的质感，一句一句，往她神识深处凿。
她猛地睁眼，发现灵镜不知何时已滑出手心，悬于半空，镜面幽蓝，映出她苍白的脸。可那张脸……嘴角正缓缓上扬，露出一个她从未有过的笑。
她伸手去抓。
镜面忽地一震，那笑容瞬间消失。
她握住镜框，指尖全是冷汗。
“你怎么了？”夙滢察觉她异样。
“没事。”她摇头，将灵镜收回袖中，“只是……它开始学我了。”
夜幕渐沉，四人重新启程。前方葬星岭如巨兽伏地，山势断裂如刀劈，中央一谷形似眼眶，空洞无珠。
天盲谷。
传说中上古星坠之地。
洛叙白策马前行，耳垂的血又开始渗出，一滴，一滴，落在马鬃上，被风吹散。
她忽然想起君玉宸曾说过的一句话：“寻星者，莫信全相。”
她一直以为那是提醒她别轻信表象。
现在才懂——
他是在提醒她，别信自己看见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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