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渠，迎来了它新生后的第一次盛大典礼——汴渠春祭暨首航通漕大典。
闸顶临时搭建的观礼高台，铺着猩红的地毯。高台之下，汴河两岸，早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农夫放下了锄头，商贾停下了算盘，匠人搁下了工具，更有无数从洛阳、汴州乃至更远地方赶来的百姓，只为一睹这“国脉初通”的盛景。
吉时已到！
“咚——！咚——！咚——！”
三声撼人心魄的青铜巨钟鸣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钟声余韵中，礼乐大作，编钟清越，笙箫悠扬，鼓点雄浑。
高台之上，小皇帝杨侑一身明黄衮服，他左手食指包裹着素绢，右手紧握着一柄象征性的金玉如意。林天生立于其侧后，玄青常服，神色沉静，目光如深潭般投向闸门上游的河道。四象阁主沈墨、苏烈、红绡、杜衡分列左右，肃然而立。
“吉时已至——开闸——通漕——！”
礼部尚书苍老而洪亮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如同唱诵古老的祷文。
“轰隆隆——！”
浑浊的河水撞击着新砌的闸壁，激起数丈高的雪白浪花，水雾弥漫，在春日的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彩虹！
“看！船来了！”眼尖的人发出第一声惊呼。
在水雾弥漫的闸门上游，一点帆影破开金色的晨霭，由远及近，迅速变大！那是一艘体量庞大、造型雄浑的官船！
最引人注目的是船头悬挂的旗帜。除却代表皇权的明黄龙旗和四象阁的玄色阁旗外，在船舷最显眼的位置，还悬挂着一面特制的素白旗帜，旗帜中央以浓墨书写着三个力透布背的大字——
“父魂号”！
船，越来越近。已能看清船头甲板上肃立的人群。为首一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穿着崭新的船主服色，却掩不住一身风浪磨砺出的粗粝。他，正是这艘首航官船“父魂号”的船主——周大川！
“是周大川！”
“周老憨的儿子！”
“父魂号…这名字…” 岸边的人群中，响起了议论声。许多汴州本地人，尤其是曾经历过汴州段修筑的河工和百姓，都还记得那个在第三卷江淮水战中，为保护寒衣军旗免遭杜伏威乱军践踏，毅然跳江阻敌，最终高呼着“告诉林公子…江北人盼王师！”而溺亡的普通船民——周老憨！他的尸骨，最终与寒衣旗一同沉入了滚滚江水。而林天生，曾沉玉璧于其溺亡处，立碑刻字：“民魂不沉，寒衣永志”。周大川，便是周老憨的独子！
“父魂号”平稳而威严地驶入闸室。巨大的闸门在其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上游奔涌的水流。闸室内水面迅速平稳下来。船工们熟练地抛出缆绳，岸上的力士们呼喝着将缆绳牢牢系在巨大的石桩上。
“落锚！稳船！”
“搭跳板！”
号令声中，厚重的跳板轰然架设在“父魂号”船舷与码头之间。
通漕仪式进入最核心环节——卸粮入仓，春祭惠民！
一队队早已等候在码头的力工，踏着跳板登上“父魂号”宽阔的甲板。船舱盖板被掀开，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麻袋。
“起——！”
工头一声吆喝，力工们两人一组，弯腰、发力！沉甸甸的粮袋被稳稳抬起，扛上肩头！
“一袋！”
“两袋！”
“十袋！”
“百袋！”
那金黄的粟米，不仅仅是粮食，更是朝廷的信诺，是运河贯通带来的实实在在的福祉，更是无数像周老憨这样普通百姓用生命和汗水浇筑的希望！
当最后一袋新粟被扛入仓门，负责清点的玄武阁吏员手持簿册，快步登上高台，在杜衡面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地禀报：
“启禀阁主！首航官船‘父魂号’，共卸荆襄新粟——三万石整！已悉数归入汴州便民仓一号仓廪！请阁主验核！”
“三万石！” 台下百姓发出一片惊叹和欢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掌握帝国财赋的玄武阁主身上。
杜衡环视着下方万头攒动、被这卸粮盛况激得热血沸腾的人群:“诸位！”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现场的喧哗，带着一种掌控乾坤的沉稳力量，“新粟入仓，活民济世，此乃仁政之功！然，仁政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今日，借此春祭通漕之盛典，本阁主，有一组关乎国本、关乎尔等福祉之数，宣告天下！”
他左手五指猛地拂过算盘！
“哗啦啦——！”
金算珠激烈碰撞，发出清脆如金石裂帛般的爆响！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
“自汴州段运河贯通，新税制施行，首月至今，”杜衡的声音如同算珠落定，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头，“汴州一地，玄武阁所录——”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电扫过台下屏息的商贾与百姓：
“运河商税总额：计——四万八千七百六十三贯！”
金算珠一声脆响，仿佛为这庞大的数字落定。
“同期，汴州全境，农赋征缴总额：计——四万一千九百五十五贯！”
轰——！
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商税…超过了农赋？”
“四万八对四万一？这…这怎么可能？！”
“老天爷！自古以来都是农赋为根基，商税为添头…这…这反过来了啊！”
“运河…运河真有这么大的利？”
商贾们目瞪口呆，继而狂喜涌上脸庞！农人们则一脸茫然和震撼！
杜衡对下方的反应视若无睹，他再次拨动算珠，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可辩驳的宣告力量：
“此乃煌煌大隋开国以来！运河贯通后！商税岁入——首次超越农赋岁入！”
“此非偶然！此乃运河通，百业兴之必然！此乃新税制，活商惠民之明证！此乃——” 他猛地将金算盘高高举起，让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算珠，成为全场唯一的焦点，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撼四野：
“四象五柱之国策，‘商税’一柱，已成擎天之势！与‘均田’、‘运河’、‘学宫’、‘军改’四柱并立，共撑我煌煌隋世不拔之基！”
“五柱擎天！”
“商税成柱！”
台下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比之前卸粮时更加狂热、更加震撼的欢呼！
船主周大川在几名玄武阁吏员的陪同下，登上了高台。他走到杨侑和林天生面前，深深一揖，然后霍然转身，面向台下万千百姓。
他抬起粗糙的大手，指向停泊在闸口、那艘悬挂着“父魂号”旗帜的巍巍官船：
“陛下！监国！诸位父老乡亲！”
“此船，名‘父魂号’！乃朝廷所赐！船头之名，乃俺周大川亲手所书！”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虎目之中，泪光闪动，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俺爹，周老憨！一个在江上漂了半辈子的粗人！他没啥大本事，就认一个死理——寒衣旗在，盼头就在！他为了护住这面旗，护住这点盼头，把命…把命填进了江里！”
“今天！俺周大川，驾着这艘朝廷赐名‘父魂号’的船！走在这条用无数像俺爹这样的命、用河工的血汗、用朝廷的心血凿出来的运河上！俺拉的，是活命的粮！卸的，是便民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顶天立地的悲壮与自豪，手指死死指向船头那三个墨色淋漓的大字：
“此船——载的是父魂！护的是国漕！行的是俺爹和千千万万老百姓盼了一辈子的——太平道！！”
“父魂护国漕！”
“太平道！”
汴渠春水，载着新粟，载着父魂，载着超越农赋的商税轰鸣，更载着一个五柱初立、根基渐固的煌煌新世，奔流向前，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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