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渊西麓的临时伤兵营里，血腥味与草药味交织成令人窒息的气息。楚墨捂着渗血的左臂倚在岩壁上，望着帐外连绵的雨幕，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场连下三日的黑雨，不仅让气脉之力运转滞涩，更让前线的伤药和箭羽消耗速度陡增三倍。帐帘被风卷得噼啪作响，恍惚间，他仿佛又听见昨日傍晚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郎中！再给我一包金疮药！三队的兄弟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楚墨警觉地按住腰间的佩剑，却见药童小竹抱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包冲了进来，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挂着冰碴：“楚大哥！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麻布包被解开的瞬间，楚墨瞳孔骤缩。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多个陶瓶，瓶身贴着泛黄的桑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止血符文——这是只有灵渊东部药农才会用的标记。更让他心头一颤的是，包底还压着半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麦饼，饼渣里混着几星点暗红，像是被人用带血的手指捏过。
“这些是……”
“是青风谷的乡亲们送来的！”小竹搓着冻僵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说家里的存药都掏空了，王阿婆把陪嫁的银钗都当了，换了这十斤止血草……还有西坡村的李大叔，带着十几个后生冒黑雨翻断魂崖，摔断了腿才把这批箭杆送过来。”
楚墨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想起三日前退守西麓时，曾劝过附近村落的百姓赶紧逃难，当时村口的老族长拍着胸脯说：“将士们在前面挡着，我们岂能只顾自己？灵渊要是没了，我们这些庄稼人往哪躲？”那时他只当是句宽慰的话，此刻才明白，这朴素的承诺里藏着怎样沉甸甸的分量。
突然，伤兵营外爆发出一阵惊呼。楚墨掀帘而出，只见雨幕中浮现出一条蜿蜒的黑影，正沿着泥泞的山道缓缓挪动。待走近了才看清，那竟是数百个村民组成的人链——白发苍苍的老者背着捆扎整齐的木柴，扎着总角的孩童捧着陶罐奔跑，甚至连拄着拐杖的妇人都背着半篓晒干的草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瘸腿的中年汉子，裤管卷到膝盖，露出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正渗着血珠。他肩上扛着根比人还高的铜炮，炮身上刻着“镇岳”二字——那是灵渊军械库丢失了半年的守城重器。“楚将军！”汉子扯开嗓子喊，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俺们村挖地窖时刨出来的，抬了三天三夜才到这儿！”
楚墨的目光扫过人群，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看见药农王阿婆裹着件打满补丁的蓑衣，正踮着脚往伤兵营里张望；看见西坡村的少年们把冻硬的干粮塞进士兵手里，自己却咽着口水；甚至看见几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蹲在角落里用石块打磨断箭，冻裂的手指在箭杆上留下点点血痕。
“轰隆隆——”
西北方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黑雨瞬间变得浓稠如墨。楚墨抬头望去，只见天际裂开一道暗红的缝隙，深渊议会的骨龙军团正冲破云层，腥臭的浊气顺着风势压了过来。伤兵营里顿时响起一阵骚动，几个刚包扎好伤口的士兵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楚墨按住肩膀。
“你们留着养伤。”他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转身看向那群面带惶恐却无人后退的村民，“各位乡亲，灵渊的战士还能再战，但我们需要有人把这些箭羽送到北坡阵地，需要有人帮小竹熬制伤药。”
瘸腿汉子把铜炮往地上一顿，震起一片泥水：“俺们来！只要能守住灵渊，别说送箭，就是让俺们填炮眼都成！”
“对！俺们来！”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压过了骨龙的咆哮。楚墨看着眼前这些平凡的面孔——他们中有农夫、药农、铁匠，甚至还有稚童和老者，此刻却都挺直了脊梁，眼里闪烁着不输战士的光芒。他突然明白，玄风长老说的“人脉即命脉”并非虚言。当灵脉紊乱、神器失鸣，支撑着这片土地不倒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力量，而是这些血脉相连的人。
半个时辰后，北坡阵地的箭雨突然变得密集起来。正在指挥攻城的深渊议会长老卡伦猛地抬头，看见无数裹着麻布的箭杆划破雨幕，箭镞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那是灵渊最南端才有的赤壤。更让他心惊的是，阵地后方突然升起袅袅炊烟，药香混着麦饼的香气随风飘来，竟压过了战场上的血腥气。
“不可能……”卡伦喃喃自语，他明明封锁了所有补给路线，“他们的后勤早就该断了！”
而在西麓的伤兵营里，小竹正踮着脚往大锅里撒草药，灶膛前添柴的是青风谷的王阿婆。楚墨站在崖边，望着那条在雨幕中不断延伸的人链——他们背着物资，唱着古老的歌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像一条条支流汇入江河，最终在灵渊的土地上，凝聚成一股比星辰之力更炽热、比气脉本源更坚韧的力量。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雨时，负责押送物资的少年突然指着东方欢呼起来。楚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平线上涌动着密密麻麻的人影，为首的是几个推着独轮车的货郎，车上插着面褪色的酒旗，旗面上“灵渊”二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玄风长老在讲经堂里说过：“所谓人脉，从来不是强者的附庸，而是当山崩地裂时，那些愿意为你递一块石头的手；是当长夜难明时，那些愿意为你点一盏灯的心。”
此刻，楚墨终于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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