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上天听到了萧铃儿的呼唤,她的心愿第二天就达成了。
第二天一大早,岳丘林就有了一系列苏醒的征兆,午时将至,纯阳至胜,在云奇和萧铃儿的无限期望中,岳丘林徐徐张开了他紧闭了许久的双眼。
刚从黑暗中醒来的岳丘林,显然还不太习惯毡房内并不强烈的亮光,他眨了眨略显空洞的双眼,努力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三魂七魄拉回现世浮沉。
“将军。”怀着浓浓的喜悦之情,云奇和薛集挺直了脊背单膝跪地,向岳丘林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之礼,“属下云奇(薛集),拜见将军。”
“岳将军。”
萧铃儿和杨毅也难掩激动,对岳丘林深深揖礼道。
岳丘林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浊气,黯淡的虎目逐渐清朗起来,同时他也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这是哪儿?”他的声音缥缈且羸弱。
“这里是西突,不过您现在很安全。”云奇恭谨地回答道。
岳丘林皱了皱眉,问道:“钧城,怎么样了?”
所有人都静默不语,谁也不愿把钧城早已沦陷的消息,告知刚刚醒来的岳丘林。
“云奇,你告诉我,今日确切的日期。”岳丘林的语气虽平静无波,但却透着不容抗驳的气势。
云奇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他迟疑片刻,咬了咬牙,决定实话实说,“将军,今日是庆熙四十二年,七月二十九。”
岳丘林听后,闭上双眼不再言语,少顷之后他长叹一声,幽幽地问道:“钧城、河西卫,是何情形?”
等了好一会儿,岳丘林也没有等到有人回答他,他睁开眼,从围在他床前的四人,或不安、或难过、或躲闪、或支支吾吾、或欲言又止的表现中读懂了一切。
“把我离开钧城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吧。”岳丘林注视着云奇,眼神坚如磐石。
有些事情,虽残酷无比,却终要面对。
于是,云奇把心一横,将河西三城遭遇“天火”、钧城沦陷、河西卫全军覆没、以及他们如何在也澜提莫的帮助下找到了他,又如何帮他打制了精铁头骨,等等一系列事件,全部讲给了岳丘林。
原本四人还担心重伤初愈的岳丘林一时之间会承受不住,但是,三十多年的金戈铁马、百战沙场,早就把岳丘林的心锻造得如同精铁宝刀一样坚不可摧,除却初闻河西卫全军覆没和副帅仇刚以身殉国时,岳丘林有些微的动容之外,其余时间,他都是一副波澜不惊、古井无波的模样。
“将军,”事情讲述完毕,云奇极为忐忑地问岳丘林道:“您现在有何打算?是继续留在西突,还是将身体养好后返回大新呢?”
岳丘林沉吟了好一会,方才说道:“现在,还不是我回大新向朝廷请罪的时候。”他顿了顿,问云奇道:“钧城内的西突军队,是岐颜部秘密训练出的一支奇兵,这消息准确吗?”
云奇点头道:“千真万确。”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支军队应该就是前锋,最终‘摘桃子’的一定是王庭的黑甲军和西突九部的部族骑兵。”岳丘林垂首轻语着,忽然,望向云奇和萧铃儿,“能破局的或许只有也澜提莫。”
“您的意思是策反也澜提莫?”云奇问道。
“不是策反。”岳丘林道:“是也澜提莫本就有意与我合作去争夺西突国的大汗之位,否则他断然不会费如此多的心力救下我这条残命的。”
萧铃儿很难将那个一身金光闪闪的年轻人与“西突大汗”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于是,她很是有些惊讶道:“也澜提莫竟也有意争夺大汗之位么?”
“常安教出来的孩子,怎会甘于平庸?”岳丘林面色沉静道。
“那将军您会与也澜提莫合作吗?”云奇问道。
“救命之恩,自当要好好回报。”岳丘林沉声道:“也澜提莫会如愿以偿的。”
听着岳丘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如愿以偿”四个字,不知为何,萧铃儿的身上竟倏地起了一层薄汗,同时也对也澜提莫的未来隐隐生出了一丝“担忧”。
“唉,”岳丘林轻叹一声,蹙眉道:“有些事本该我自己去做,但是,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宜太过颠簸劳累,所以现在,有两件事,岳某想托付二位去办。”
云奇立即单膝跪地,肃容道:“将军,您只管下命令,属下,莫敢不从。”
萧铃儿亦神情庄重道:“岳将军,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就是了。”
岳丘林很是欣慰地看着二人,开口道:“取纸笔来。”
薛集和杨毅赶紧将纸笔奉上,岳丘林在云奇和萧铃儿的帮助下勉强坐直了身子,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把要交代的事情写分别在了两张羊皮纸上。
而后,岳丘林将其中一张写着人名的纸递了萧铃儿,并嘱咐她道:“上面这五个人名,你把它交给也澜提莫,就说是我交予他的,下面的事情,我想,他应该知道怎么做。”
另一张大了许多的,写着更多人名,画着简单舆图、标着地名的羊皮纸,岳丘林交给了云奇,“你按照地图上标明的顺序,分别去这六个地方,找到他们的首领,只需告诉他们一句话‘鸿雁东去,归期将至’,他们自会知晓该如何做。”
云奇和萧铃儿接过羊皮纸,郑重领命。
歇息片晌,岳丘林又对云萧二人面授了一番机宜,二人听得连连颔首,默默记在了心里。
“不要耽搁时间了,你们现在就去办吧。” 强撑着叮嘱完云奇和萧铃儿,岳丘林似被抽去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重新躺倒在了床榻上。
“岳将军——”萧铃儿面露不忍、欲言又止地看着岳丘林,不知该不该问出缠绕在心中良久的疑惑。
“你是想问我与你师父南宫班若到底是什么关系吧?”岳丘林的声音疲惫中透着飘忽和虚弱。
“是。”萧铃儿轻声道。
岳丘林苦笑道:“我同班若曾经深爱过,但是,后来我背叛了她,现下我落得如此下场,应当也算是报应不爽吧。”
“那我师父她,究竟在不在王庭?”萧铃儿又问道。
岳丘林微微摇头道:“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班若如今究竟身在何处,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蒋莲,是她背叛了班若、背叛了寒冰宫,投靠了西突人。当日,我本想将其手刃,但却被她逃脱了。我怀疑,如今她就藏身在王庭。”
闻听此言,萧铃儿立时便惊怒交加、愤然不已道:“怎么会?莲姨她、她怎么可能会背叛师父?”
蒋莲自幼父母双亡,被沙曼凝收养于寒冰宫,与南宫班若相伴长大,虽名为主仆但却情同姐妹、感情甚笃。萧铃儿万万没想到,最后背叛了南宫班若的人居然会是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这让萧铃儿怎能不义愤填膺、勃然变色呢?
就在萧铃儿想再多问岳丘林一些关于南宫班若和蒋莲的问题时,他竟渐渐又陷入了昏睡当中。萧铃儿见状急忙上前为岳丘林诊脉,在确定了他只是疲劳过度身体并无大碍后,便同云奇悄然离开了岳丘林所休憩的毡房。
“啪——”
一块石子被面色不虞的萧铃儿猛地踢进了不远的一处羊圈中,引起了羊群一阵不小的骚动。
眼见萧铃儿仍然沉浸在“她曾经无比敬重的莲姨竟然背叛了师门”的震怒当中,云奇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视死如归、慷慨就义的,有些人为了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的师门故友、兄弟姐妹、父母妻儿,甚至是自己的灵魂。这种事情卫戍营里面每天都在重复上演着。”
“我一定要亲手抓住蒋莲,把她的手筋、脚筋挑断,再扔到迷城的地宫里,喂蛇!”萧铃儿恨极般紧咬着后槽牙,以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声音恨恨道。
云奇闻言,心头忽然一颤,而后他便抢下了萧铃儿手中的羊皮纸,并将另一张羊皮纸送到了萧铃儿的面前。
“什么意思?”萧铃儿不解道。
“我觉得现在的王庭于你来说危机四伏、凶险异常,咱们俩的任务有必要换一换。”云奇连忙解释道。
“与也澜提莫同生死、共患难过的人,是我,不是你,所以,王庭只能我去。”萧铃儿定定地看着云奇,充溢在她眼中的愤怒已然消失不见,代之一种沉静且坚定的眼神,“云奇,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这次王庭之行,我不仅要完成岳将军的托付,而且一定要把蒋莲那个叛徒给揪出来!”
是夜,四驾马匹悄然离开了琨哒所在的部落,马匹之上正是云奇、萧铃儿、杨毅和薛集。
纵然万般不舍、千般不愿,云奇也不得不与萧铃儿又一次依依惜别、相背而行。其实,与萧铃儿的每一次分别都会让云奇回想起大漠中那次铭心刻骨、断其肝肠的“诀别”,因此,每一次的他都会患得患失、心乱如麻。
“铃儿,此去王庭危险重重,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云奇静静地凝视着萧铃儿,眼中浓蕴着的尽是不舍与担心。
“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萧铃儿同样静静地凝视着云奇,少顷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对云奇抱拳道:“保重!”
言罢,萧铃儿蓦地夹紧了马腹,毅然同杨毅一起扬鞭而去,留下云奇默默地望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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