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深处，人皮灯幽绿的磷光在嶙峋的钟乳石上投下诡谲的暗影，如同无数窥伺的眼。石台上那张被撕裂的前朝人皮布防图，边缘狰狞，在绿光下仿佛仍在无声地蠕动，散发出混合着血腥、药液和陈腐皮膻的诡异气味。白宸捏着那块冰冷的玉佩碎片，棱角深深硌入掌心，目光穿透这幽暗的光影，落向溶洞更深处那片被磷光勉强勾勒出轮廓的嶙峋石壁。
“图已送出，网已张开，”他声音低沉，在空旷的洞窟中激起微弱的回响，如同石笋滴落的水珠，“但此地……绝非仅止于此。”玉佩舆图的核心标记点，指向的是整个地窖溶洞区域，而非仅仅是这张石台。
萧明凰雪白的狐裘在幽绿光线下泛着冷玉般的色泽，她丹蔻指尖无意识地轻抚过耳后红痣，目光扫过石台基座那张巨大皮图的断口处——那里，她悄然融入的“胭脂泪”蛊卵，正贪婪地汲取着皮脂与人血残留的养分，等待子时月光的唤醒。“陛下是想……掘地三尺？”她声音清冷，带着一丝探究。
“不是掘地，”白宸目光如炬，扫视着石壁，“是寻宝。前朝倾覆，永业帝仓皇南逃，其积攒百年的内库财帛，传说并未尽数带走，而是秘密藏于北境某处。”他脑中闪过原着里语焉不详的传说，结合玉佩舆图的标记，一个惊人的猜想呼之欲出。“这溶洞，这石台，这人皮灯……如此煞费苦心的布置，岂会只为守一张过时的布防图？此地，极可能就是内库秘藏所在！”
“内库？”燕无霜赤红胡服上的狼牙在绿光下闪烁着凶芒，肩背的伤口因激动而隐隐作痛，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金子？还是能换马匹兵器的珠宝？”西域天狼教覆灭的惨景在脑中闪过，重建所需的庞大资源让她眼中燃起炽热的光。
“无论是什么，找到它，我们对抗叛军主力，乃至日后……”白宸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决意已说明一切。他转向谢明远，“谢先生，前朝秘档，你谢氏当年执掌史笔，可有关于内库藏宝的蛛丝马迹？或是开启秘藏的机关线索？”
谢明远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桃木义肢支撑着身体，压抑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他左手习惯性地撕扯着青衫下摆一根顽固的线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无形的仇怨从布料中生生扯出。“永业内库……”他声音沙哑，带着回忆的尘埃，“卷帙浩繁，皆付一炬……家父临终前，只提过一句呓语，‘藏金之所，墨账为引，虹光为匙，血瞳方开’……”他撕扯线头的动作顿住，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痛楚，“墨账……虹光……血瞳……究竟何意？”
地窖入口处传来急促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槐花蜜甜香，霸道地冲破了溶洞中阴冷陈腐的气息。朱嬷嬷引着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走下石阶。来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长衫，身形瘦削，面容带着常年拨弄算珠的疲惫与市井打磨出的精明。最惹人注目的是他左袖，那浓得化不开的槐花蜜香正是从袖口散发出来，仿佛浸透了骨髓。他腋下紧紧夹着一个沉甸甸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紫檀木算盘匣。
“陛下，叶账房来了！”朱嬷嬷喘着气，围裙上的豆豉味混着槐花香，形成一种奇异的市井气息。
叶承云在幽绿的磷光下显得有些拘谨，他迅速扫了一眼溶洞内诡谲的景象——狰狞的石台、人皮灯、以及石台上那张巨大的皮图，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他垂下眼睑，恭敬行礼：“草民叶承云，参见陛下。”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腋下的算盘匣被他下意识地夹得更紧了些。
“叶先生不必多礼。”白宸目光锐利地落在他身上，竹青袍袖微拂，“事急从权。本王需要先生协助，在此地寻找前朝永业内库的秘藏入口。”
“内库？”叶承云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震惊与难以置信的光芒，那光芒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极难捕捉的狂喜与贪婪，随即被他强行压下，化为更深的疑惑，“陛下……此地阴森，仅有此石台与……这灯，如何寻得秘藏？”他目光飞快地扫过人皮灯，带着本能的厌恶，随即又落回白宸脸上，左手无意识地按紧了算盘匣。
“线索是‘墨账为引，虹光为匙，血瞳方开’。”谢明远喘息着接口，青衫肘部的白鹤在幽光下显得有些黯淡，“叶先生精于账目，可能解此‘墨账’之意？”
“墨账……”叶承云低声重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算盘匣光滑的表面，那浓烈的槐花香随着他的动作更加馥郁地弥漫开来。“草民……草民确有一本旧账……”他犹豫片刻，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腋下的紫檀木匣。匣内并非金银，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叠叠用麻绳捆扎、纸页泛黄甚至边缘卷曲的旧账册。每一册封面都用古朴遒劲的墨字写着诸如“永业十七年北境盐铁总录”、“永业二十一年边关粮秣细册”等字样！一股浓郁的、带着岁月沉淀气息的墨香和旧纸特有的霉味，混杂着槐花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萧明凰眸光微凝，雪狐裘下的指尖悄然捻动，丹蔻指甲缝里几点细微的粉末蓄势待发。
叶承云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带着市井小民特有的精明与无奈：“不瞒陛下，草民祖上……曾在北境行商，侥幸……侥幸留存了些前朝旧账。草民也是凭着这些账册里的门道和一点祖传的算盘手艺，才在漕帮混口饭吃。”他说话间，右手已极其自然地拨弄起算盘匣中那架油光水滑的桃木算盘。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然而，他拨动算珠的右手，那第三根手指（中指）在每一次拨动关键进位珠时，总会不自觉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翘起一个独特的弧度！如同鸟喙轻点——这正是漕帮高层确认身份的隐秘切口！
白宸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这叶承云，身份绝不简单，但此刻，他正是那把可能开启秘藏的“钥匙”。
“这些账册，便是‘墨账’？”白宸走近一步，目光扫过那些饱经沧桑的账本。
“或许……是引子？”叶承云不敢确定，他抽出一本最厚重、封面写着“永业十九年内府营造司物料总汇”的账册。账册入手沉重，纸页厚实坚韧，显然是特制的。“此册记录最为繁复详尽，或许……”他话音未落，目光却被石台边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云岫之前端热水进来时，慌乱中遗落的一面巴掌大小的旧铜镜。铜镜背面花纹模糊，正面却打磨得异常光滑，此刻正斜斜倚靠在一个破木箱旁，镜面恰好斜对着人皮灯那幽幽的绿光！
一道微弱的、凝练如丝的幽绿磷光光束，被光滑的铜镜镜面精准地反射出去，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一只眼睛，直直投射在溶洞深处一片看似毫无异常、布满湿滑苔藓和凝结水珠的岩壁上！
在绿光照亮的区域，岩壁的苔藓之下，隐约显露出一个极其隐蔽、只有碗口大小、边缘异常光滑的圆形凹陷！凹陷中心，似乎还有一个更小的、深不见底的孔洞！
“虹光！”谢明远失声叫道，撕扯衣摆的手指猛地停住，指向那道反射的绿光和被照亮的凹陷，“‘虹光为匙’！那孔洞……就是锁眼？！”
所有人的呼吸瞬间屏住。幽绿的磷光如同神启，照亮了希望，也照亮了未知的陷阱。
叶承云捧着那本厚重的账册，心脏狂跳。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捧着账册，小心翼翼地走向那片被绿光锁定的岩壁。浓烈的槐花蜜香、旧账的墨纸霉味、溶洞的阴湿土腥混杂在一起。他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凹陷锁孔内部的结构。
就在他眯眼的瞬间！
异变陡生！
也许是洞顶凝结的水珠恰在此时滴落，也许是岩壁过于湿滑，叶承云脚下一个趔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他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账册，右手手肘本能地撞向冰冷的岩壁以稳住身形。
噗！
一声闷响。手肘撞上的地方，并非坚硬的岩石，而是岩壁上一块凸起的、带着锋利棱角的黑色矿石（硝石）！
尖锐的棱角瞬间划破了他右眼眉骨上方的皮肤！鲜血立刻涌出，温热的血液混合着冰冷的岩壁凝结水，顺着眉骨流淌下来，几滴恰好落进他因惊骇和眯眼而半睁半闭的右眼中！
“啊！”叶承云痛呼一声，眼前瞬间血红一片，剧烈的刺痛让他猛地闭上右眼，左手慌乱地去捂伤口。
然而，就在他因刺痛而条件反射地用力闭紧右眼的刹那——
奇迹发生了！
那流淌进他右眼的、混合了岩壁硝石粉末的血液，在眼睛内部的高温和特殊环境下，竟以惊人的速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血液中的水分被快速吸收、析出，与硝石粉末结合，在他用力紧闭的眼睫毛根部，瞬间凝结出几颗极其微小、却坚硬无比的暗红色晶体！如同沾血的冰凌！
这些细微的晶体，随着他闭眼的动作，如同被无形的镊子夹起，悄无声息地脱落下来！
而此刻，叶承云因剧痛和视线模糊，正下意识地将脸凑近那个被绿光照亮的岩壁凹陷锁孔，试图用左眼看清状况。
几颗细小的、带着他体温和血气的暗红晶体，如同被命运牵引，恰好从他那用力紧闭的右眼睫毛根部滑落，精准无比地掉入了那个深不见底的锁孔之中！
咔哒…哒哒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悦耳的机括转动声，如同沉睡百年的齿轮被悄然唤醒，自厚重的岩壁内部传来！
那声音由缓至疾，带着某种古老而精密的韵律！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片被绿光照亮的、布满苔藓的岩壁，竟如同活物般，自中心那个锁孔处开始，无声地向内凹陷、旋转、分裂！坚硬的岩石如同水流般驯服地退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黝黝的洞口！一股远比溶洞本身更加古老、更加阴冷、带着浓重金属锈蚀气息和奇异木料陈香的寒风，猛地从洞口内汹涌而出！
洞开的瞬间，里面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点点微弱却璀璨的金光，如同夜幕中骤然睁开的无数星辰，在洞内幽深的黑暗中无声地亮起！那光芒并非灯火，而是来自洞内深处堆叠的、难以计数的……金砖！金砖垒砌的墙壁，金砖铺就的地面，金砖堆叠的丘壑！它们静静地躺在黑暗里，只在洞口开启、外界微弱磷光涌入的瞬间，反射出沉睡百年的、令人窒息的辉煌！
金光流淌，映亮了洞口附近的事物。离洞口最近的地面上，随意散落着几本颜色深沉的皮质册子，册子上似乎压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通体乌沉沉、毫无光泽的金属块（铅块）。而在金属块旁边，一本摊开的皮质册子页面上，似乎写着几行模糊的字迹。
“‘血瞳方开’……”谢明远喃喃自语，看着叶承云血流满面、紧闭右眼的模样，又看向那洞开的秘窟和流淌的金光，青衫下的身体微微颤抖，“原来如此……以血凝晶，以晶为钥……好精妙！好……残酷的机关！”
燕无霜早已按捺不住，赤红的身影第一个冲向洞口，腰间银铃因激动而发出沉闷的颤音：“金子！好多金……”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
并非因为金子。
而是因为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洞口地面那本摊开的皮质册子上！借着流淌的金光，册子上几行褪色却依旧清晰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她的眼底：
“天狼圣教，供奉金砖三千……换精铁十万斤，弩机千具……永业四十二年秋，交割于孤鹜岭鹰愁涧……”
嗡——！
燕无霜只觉一股冰冷的血气直冲头顶，耳边仿佛响起了教众被屠戮时凄厉的惨叫和弩机破空的尖啸！她教中积累百年的财富，竟成了前朝打造屠杀他们武器的资本！而交割地点，就是她刚刚浴血厮杀过的鹰愁涧！
“啊——！” 极致的愤怒与悲怆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燕无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她甚至没看清册子旁那块乌沉沉的东西是什么，赤红的眼中只有那几行滴血的文字！她猛地俯身，一把抓起地上那块半个巴掌大小、入手沉重冰凉的乌沉金属块（铅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本摊开的、记录着她教中血泪的皮质账册！
“叛徒！畜生！给我碎！”
乌沉的铅块带着万钧怒火，撕裂空气，狠狠砸落！
然而，就在铅块即将将皮质账册砸得粉碎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本摊开的皮质账册，在铅块带起的劲风压迫下，书页猛地翻动起来！
哗啦——
书页翻飞，其中一页恰好翻起，迎向砸落的铅块！
噗！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铅块没有砸碎账册，而是重重地嵌入了那张坚韧的皮质书页之中！书页被巨大的力量砸得凹陷扭曲，却未被洞穿。乌沉的铅块如同一个丑陋的补丁，死死地嵌在了记录着“天狼教供奉”字迹的那一页上！
燕无霜愣住了，狂暴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
白宸却已一个箭步冲上前，不是为了金子，而是猛地捡起地上另一本散落的皮质册子。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迹，入手沉重冰冷。他迅速翻开，借着洞内流淌的金光，只扫了一眼，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册子内页，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用暗红色颜料绘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图画！图画的主角，赫然是一种形态狰狞、口器锋锐、甲壳闪烁着金属寒光的……蛊虫！旁边配有极其晦涩的注解和繁复的培育流程！其中一幅图，描绘的正是将活人置于特制陶瓮中，以秘药喂养蛊虫，最终将人血肉骨骼尽数吞噬、转化为剧毒虫液的恐怖场景！
“卷三·噬金化骨蛊……” 白宸艰涩地念出册子扉页角落一行小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萧明凰指甲里那些致命的蛊虫来源……燕无霜撕下人皮裹箭所用的毒药……其根源，竟在此处！这前朝内库，藏的不仅是泼天财富，更是沾满血腥的邪术！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被燕无霜砸中、铅块嵌入的那本皮质账册。只见铅块嵌入书页的地方，在流淌的金光映照下，书页的背面，竟隐隐透出几行被铅块挤压变形、却依旧能辨认的、更小的字迹：
“……镇河金匮……铅芯……沉于龙湫潭眼……永镇水脉……”
铅块？镇河？白宸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迷雾！他死死盯着那枚嵌入账册、乌沉无光的铅块，一个贯穿始终的伏笔轰然炸响——燕无霜那枚灌铅沉江的骨哨！终章那枚镇河印！
“原来……是你……”他喃喃自语，目光复杂地看向那枚不起眼的铅块。冰冷的人皮灯磷光，古老溶洞的阴风，沉睡百年的刺目金光，邪异的蛊虫图谱，嵌入血泪账册的乌沉铅块……这一切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光怪陆离又充满宿命感的画卷。
秘藏之门已开，泼天的财富触手可及，然而洞开的，仿佛不是宝库，而是潘多拉的魔盒。那流淌的金光，此刻看去，竟带着一丝不祥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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