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运河上,南来北往的船,比岸边的柳树还多。这运河水,既载着丝绸瓷器的富贵,也藏着数不清的秘密和冤魂。在运河一带,只要提起“翻江鼠”魏三,水上的好汉们都得竖起大拇指,倒吸一口凉气。
这魏三,水里功夫一绝,水性比鱼还精。他本是运河边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在船上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飞檐走壁、踏浪无痕的本事。但他心黑手狠,觉得凭本事吃饭太慢,干脆干起了没本钱的买卖。他专挑那些装满货物的商船下手,作案从不用凶器,只凭一根带钩的长索和一身好水性,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船舱,将财物席卷一空。若是被人发现,他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任你再多的人也寻他不到。因为他在水里来去自如,就像老鼠在自家地里打洞,江湖人便送了他这个“翻江鼠”的绰号。
这几年来,魏三靠着一身狠劲和精明,攒下了万贯家财,在城里置办了豪宅,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但他心里总有个疙瘩,那就是五年前的一桩旧案。
那晚,月黑风高,他盯上了一艘从南边来的大商船。船主是个姓陈的老商人,为人忠厚,带着半生积蓄,准备北上做一笔大买卖。魏三像往常一样,潜入船中,却被陈老发现了。陈老苦苦哀求,说这是给女儿准备的嫁妆,求他高抬贵手。魏三那时年轻气盛,仗着身手了得把心一横,不仅抢了所有财物,还将陈老和他的伙计们都推下了运河。那晚的河水,冷得像冰。
自那以后,魏三虽然发了财,却夜夜被噩梦纠缠。梦里,那陈老总是浑身湿淋淋地站在他床前,一句话不说,只用一双怨毒的眼睛盯着他。魏三也想过金盆洗手,可享乐的日子过惯了,哪里还停得下来?他只能用更多的酒和女人来麻痹自己,但心里的那块石头,却越沉越重。
最近,运河上开始流传一个怪谈。说是在下游的“三汊口”那段水道,常年停着一艘无主的货船。那船破破烂烂,船身长满了青苔,像是被遗弃了好几年。怪就怪在,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船上就会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成千上万枚铜钱在碰撞。有人说,那是河神的宝藏;也有人说,那是一艘鬼船,上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起初,魏三对这些传闻嗤之以鼻。他是什么人?刀口舔血过来的,还怕什么鬼神?可听得多了,他那颗贪心又开始活泛起来。他想,一艘破船,能有什么铜钱声?莫不是船上藏着什么宝贝,被人故意编出鬼故事来吓退旁人?他魏三这辈子,就信两样东西:手里的刀,和兜里的钱。什么鬼神,都是唬人的。
打定主意,魏三决定亲自去探个究竟。
这天晚上,他换上了一身夜行衣,将那根百发百中的飞索钩别在腰间,独自一人来到三汊口。月光惨白,照在河面上,泛着一层死气沉沉的银光。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艘传说中的鬼船。它孤零零地停在河中央,像一头搁浅的巨兽,船桅上连一面帆都没有,只有几根秃秃的横木,在夜风中像鬼爪一样挥舞。
魏三深吸一口气,运足气力,脚下猛地一蹬岸边的老柳树,身形如一只大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船尾的甲板上。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蹲下身子,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果然,那“哗啦……哗啦……”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清脆而又密集,仿佛有无数枚铜钱被人装在麻袋里使劲摇晃。魏三心中一喜,看来传闻不假,船上真有货!
他猫着腰,一步步摸到船舱门口。舱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绿油油的光,像是鬼火。魏三心里也有些发毛,但一想到可能存在的巨额财富,胆子又壮了起来。他猛地一下推开舱门,一个箭步窜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船舱里空空荡荡,哪有什么金银财宝?只有十几个人影,穿着破烂湿透的衣服,一个个面无血色,浑身散发着河水的腥气。他们围成一圈,低着头,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把什么东西,正在机械地摇晃着,发出那阵阵铜钱碰撞声。
魏三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这些人,他全都认识!为首的那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正是五年前被他推下河的陈老!他身边的那些,也都是当年陈老船上的伙计!他们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在这里?
更让魏三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人影都是半透明的,月光穿过他们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他们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悲哀。
“哗啦……哗啦……”他们依旧在摇晃,手里的东西在绿光的映照下,闪着黄铜的光泽。
魏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他想喊,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在这时,陈老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慢慢地转向魏三,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了沙哑、空洞,仿佛从水底传来的声音:
“魏三……你……来了……”
魏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背。
“你……你们是人是鬼?”他颤抖着问。
“我们是鬼,也是来讨债的鬼。”陈老的声音在空旷的船舱里回荡,“我们在这里,等了你五年了。”
陈老伸出那只半透明的手,指向船舱的角落。魏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角落里堆着几个大木箱,箱子上刻着熟悉的标记。那不是他当年从陈老船上抢走的货物吗?他记得清清楚楚,里面装的是上好的丝绸和茶叶,他转手就卖了个好价钱,成了他发家的第一桶金。
“这……这怎么会在这里?”魏三语无伦次。
“我们的魂魄离不开这条河,也离不开这些被你夺走的东西。”陈老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凉,“我们日复一日地数着这些本不属于我们的‘钱’,听这铜钱的声音,就是提醒我们自己,我们是怎么死的,我们的血汗是怎么被你抢走的。”
魏三这才明白,那“哗啦”作响的,根本不是什么铜钱,而是这些冤魂用自己的执念和怨恨,发出的催命符!
“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魏三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试图否认。
“就是你。”陈老身边的那些伙计也纷纷抬起头,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你为了钱财,害死我们,抢走我们的生计。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音刚落,十几道鬼影“呼啦”一下朝魏三扑了过来。魏三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将自己包裹,仿佛整个人被扔进了万年冰窟。他想挣扎,却发现那些鬼影穿过了他的身体,直往他心里钻。他看到了陈老落水时绝望的眼神,看到了伙计们在水中挣扎的惨状,看到了他们家人得知噩耗后痛不欲生的模样……一幕幕,一声声,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子,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切割。
“啊——!”
魏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滚带爬地冲出船舱,不顾一切地跳进了冰冷的运河水里。他水性再好,也架不住心里的恐惧。他只觉得水里伸出无数只手,抓着他的脚,拽着他的胳膊,要把他拖进河底。他拼命地划水,挣扎,却感觉自己在不断下沉。
第二天清晨,早起的渔夫在三汊口的河面上,发现了一具浮尸。捞上来一看,竟是城里赫赫有名的大盗“翻江鼠”魏三。
魏三的脸上还凝固着极度惊恐的表情,双眼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人们检查他的尸体,发现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分明是溺毙而亡。最奇怪的是,他的右手死死地攥成一个拳头,无论别人怎么掰都掰不开。
最后,有人找来一把铁钳,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的拳头钳开。手心躺着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铜钱。那铜钱上长满了绿色的铜锈,沾满了湿滑的河泥,一看就是从河底淤泥里待了许多年的样子。
从那以后,运河上的人们再也没听到过那艘鬼船的铜钱声。有人说,是“翻江鼠”魏三替那群冤魂还了债;也有人说,是魏三自己也成了那船上的一员,永远地留在了那里,陪着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日复一日地摇晃着那永远也数不清的“铜钱”。
而那枚生锈的铜钱,则成了运河边茶馆酒肆里又一个警世恒言的故事,告诫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举头三尺有神明,运河水深,更深不过人心里的债。你欠下的每一分,迟早都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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