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帝有一丝疑惑，在纪灵休叩头开口之前。
他本意是叫纪绿沉把她先带下去，手指也都指着纪绿沉的方向。
一个个地，容后再算账，可在别在乌斯和柔兰使者前丢人现眼了。
但纪灵休的举止一时间也把他搞恍惚了片刻，她抢在她前面先开了口。
“阿九——”
这时候反应过来也不迟，没有让大衍嫡长公主当着诸多来使的面受审的道理。
“把你大姐姐带下去！”
“真看你大姐姐也是被吓傻了，在这说胡话，衡山王说什么了？她又说的都是什么！”
“一派胡言！”
太和帝看似自言自语，也挽回着这场摔了杯盘碗碟的盛宴。
“是，儿这就把大姐姐带回去，好好找几个御医给大姐姐瞧瞧。”
纪绿沉起身领命，一个眼神过去，早从惊险情形中回身且唏嘘了一阵的迎春、章窈、顾盼等侍读侍女全离席离位，簇拥着翠佩、莺枝扶着的纪灵休，一行人有序地离开了花萼楼前。
离鸾轿两三丈的距离，纪灵休还未被塞进去，一只骨节粗大遒劲有力的黝黑大手按住了躬身避视的小内官的背。
粗眉魁梧，身穿黄褐色翻领长袍的壮健男子似从天而降，挡住纪绿沉他们的去路。
“大公主殿下、九公主殿下，外臣代王后向她的两位姐妹问好！”柔兰使者宇文修不为以手握拳抵在肩膀处躬了躬身，脖子上一串狼牙项链白森森地一闪。
宇文修不为的上京官话讲得地道，名为问好，干出的事情却极不地道。
纪绿沉一行被逼着退后了几步，这个地方竟在宫中戍卫协防的死角，而距离她们最近的一队翊卫在她们过来的路上已经巡过去，等转来大约还得一盏茶功夫。
迎春略一思索，便知道这柔兰使者说的是太和十八年——也就是她穿越重生那年，和亲柔兰天聪可汗的长阳公主。
柔兰可汗在大衍太祖至神宗前期的强盛之时，曾接受大衍朝廷册封的柔兰王，大衍方面称呼长阳公主纪英韶便是柔兰王后。
“长阳……”
纪灵休本已丧失求生欲望，被宇文俢不为这一拦，眼睛眯了眯，病恹恹的身子棱角炸起，头也不晕了，一双凤眼里聚敛潋滟光华，准备着她平生最后一战。
大衍这一辈的公主，属她身份最高贵，破格封了天子姐妹之属的长公主。别说长阳和亲夷狄在朝臣看来是降了身份，就是长阳未嫁之日在她面前也要论长幼的。
一腔愤恨正愁着没处撒泼，可巧就有个大冤种撞上来了。
“长阳理应问好！”
纪绿沉握住了她的手往后一扯，纪灵休施法被打断，怒目而视，章窈趁机已顶在最前面，叽哩哇啦，大义凛然。
“她说什么？”纪灵休皱着秀眉，对自己听不懂的语言表示茫然。
“大姐姐贵为长公主，和外夷使者交流当然要翻译居中调停。”纪绿沉道。
宇文修不为眉头一跳，那说得一口柔兰话的精致眉目女子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两国相交，私相授受，于礼不合。
“贵使代王后问好，临行前，王后定然交代入乡随俗。贵使敬重王后，必不愿违背王后心愿私拦王后姐妹轿辇；贵使不敬王后，则无需借由王后名义行事，问好一事又当从何讲起？”
章窈用柔兰话兴师问罪，先来一个下马威。
宇文修不为被问得一愣，且不说他被细作传了消息，告知御前的惊变退席突击为难，公主随身所带的侍女便可充作翻译暂作使者，他自己先用了汉话寻衅滋事，就落了下乘。
汉人就是弯弯绕多！
他只得抛开这个问题，捏着永嘉长公主的把柄，试图扳回一局。
“大公主殿下，我柔兰的子民红豆生在殿下那里做客已久，殿下把红豆生叫来，外臣权当今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蠢货！
宇文修不为对大衍永嘉公主纪灵休的不屑，全都写在了被风沙打磨得粗粝的黄黑面孔和深邃五官上，连柔兰人跟乌斯人都分不清的美丽废物，还妄图利用外援谋权篡位！
这些阴谋诡计不消他到大衍皇帝老儿前揭破，她都是一个死。
“大衍兼容并包，素来讲究礼仪，既然柔兰子民作客，贵使还是去问一问礼部和鸿胪寺吧！”
在纪绿沉的授意下，章窈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自家公主和柔兰使者打什么哑谜。
虽然不知道，章窈觉得自己这时可比有些才女虚名关键时候缩在后面的公主府排第一位的伴读贾二娘子有用得多了。
她满含向纪绿沉看去，脸上写满了“夸我，快夸我”的期待表情。
然而纪绿沉大脑高速运转，顿悟宇文俢不为那所谓的“红豆生”便是替代纪灵休在御前献舞适才已被拿下的刺客。
这一条要命的信息，并不在她及她所掌控的绣衣卫的监测之中。
太和帝的制衡之道玩得最出色，前绣衣使者姜齐以权谋私公报私仇陷害先太子纪弘，又被纪弘砍了后。
绣衣卫由明转暗，扩大势力，而绣衣卫使的权柄一分为二，两片鱼符永不相合。
满京城都知道九公主纪绿沉暗中掌着绣衣卫。
而另一人，除了太和帝，天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章窈，实话实说，再告诉贵使一句，红豆生刺王杀驾，意图挑拨朝廷与柔兰一族邦交，请贵使好好想一想在大衍天子、诸国使者、花萼楼万人之前该怎么狡辩吧！”
纪绿沉说得很慢，估摸着翊卫巡查的速度及路线。
章窈照做之后，她们一行便惊慌失措地后退，踩着了裙子绊到了衣带。
“救命啊……”
翠佩、莺枝被暗示后演得格外卖力，扯落了头花，从梳得整齐的鬓发勾下来几缕头发。
毕竟她俩伺候了十来年的主子永嘉长公主纪灵休是真干出来了弑君弑父大逆不道的勾当，便哭得真心实意无比。
“救命啊……呃，唔，你别捂我……我就要说……”
“难道是柔兰使者，我大衍女子受到就该……唔，你手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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