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暴食之壑
幽暗的光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最后一缕来自第五层的微光被浓稠的黑暗吞没。墨渊甫一踏入第六层，鼻尖便被一股汹涌的香气攫住——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馥郁，仿佛天地间所有能勾起食欲的味道都在此刻炸裂开来，顺着呼吸钻入肺腑，直抵神识深处最原始的渴望。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尖在袖中悄然捏了个清心诀。眼前的黑暗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开的幕布，缓缓褪成一片朦胧的昏黄。待视线彻底清晰时，墨渊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脚下竟是一处狭窄的崖边，而前方，是一道横亘千里的巨大沟壑。
这沟壑深不见底，两侧的崖壁像是被巨斧劈开的青玉，泛着温润而诡异的光泽。沟壑之中没有泥土，没有碎石，填满了密密麻麻的珍馐美味。烤得金黄流油的兽腿堆叠成山，表皮酥脆的褶皱里还在滋滋冒着油花，焦香中带着松木的烟火气；白玉盘里盛着的灵果饱满多汁，果皮上滚动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轻轻一碰仿佛就要滴下蜜来；还有热气腾腾的汤煲，汤色清亮如琥珀，漂浮的菌菇与肉块随着无形的微风轻轻晃动，鲜美的气息如同有形的丝线，缠绕着人的四肢百骸。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食物并非静止不动。沟壑深处似乎有某种力量在涌动，使得整座“美食之海”始终保持着刚出锅的状态——烤肉的油花不断渗出，灵果的清香持续蒸腾，连那些炸得酥脆的点心，都在微微颤动中散发出焦脆的声响。这不是凡间的食物，每一道菜品中都蕴含着微弱却精纯的灵气，显然是用高阶灵材烹制而成，足以让任何修士垂涎三尺。
墨渊站在崖边，目光扫过下方无边无际的美食，眼神平静无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食物散发出的不仅是香气，更有一种无形的魅惑之力，顺着神识缝隙往深处钻。那力量在引诱着他的本能，在低语着“吃掉它们”“尽情享受”，仿佛只要投身其中，就能获得无穷的满足与力量。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墨渊侧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兽皮的妖族修士踉跄着冲出黑暗，跌坐在崖边。这修士生得虎首人身，额间有一道深褐色的竖纹，显然是虎族中的精锐。他刚站稳脚跟，便被沟壑中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睛，粗重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这……这是……”虎妖修士的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咕噜声，瞳孔因极度的渴望而微微放大。他的目光在烤肉山与灵果堆之间来回逡巡，鼻尖剧烈地翕动着，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墨渊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出声。他能看到这虎妖体内的妖气正在剧烈波动，显然是被食物中蕴含的灵气与魅惑之力双重刺激，导致妖性开始失控。
“哈哈……哈哈哈哈！”虎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喜的大笑，猛地从地上跃起，“是高阶灵食！这么多！足够我突破境界了！”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这里是试炼之地，眼中只剩下对美食的贪婪。话音未落，他已经纵身一跃，如同猛虎扑食般朝着下方的食物堆跳了下去。
“噗通”一声闷响，虎妖落在了一座由蒸饺堆成的小山上。那些蒸饺皮薄如蝉翼，里面包裹的馅料隐约可见，竟是用千年雪莲与蛟龙筋混合制成，寻常修士能得一枚已是幸事。虎妖根本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碎屑，抓起身边的蒸饺就往嘴里塞，滚烫的馅料烫得他舌头直伸，却依旧不肯停下，囫囵吞下后又立刻伸手去抓旁边的烤兽腿。
他的吃相极其狰狞，兽爪般的手指撕扯着烤肉，油汁顺着嘴角流淌，滴落在衣襟上也毫不在意。不过片刻功夫，他身前就堆起了一座小山般的骨头，而他的肚子已经明显鼓胀起来，原本矫健的身躯变得臃肿了几分。
“不够……还不够……”虎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嘴角却挂着满足的痴笑。他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着，机械地抓起食物往嘴里塞，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连咀嚼的动作都变得敷衍起来。
墨渊眉头微蹙。他能看到，随着虎妖不断进食，那些食物在进入他体内后并未转化为灵气，反而像是活物般开始疯狂滋生。虎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着——原本结实的肌肉被撑开，变成松垮的赘肉；皮肤被撑得发亮，甚至能看到底下青筋暴起；他的四肢越来越短，身体越来越圆，渐渐变成了一个滚圆的肉球。
“呃……呃啊……”虎妖终于感觉到了痛苦，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呻吟。他想停下，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完全不听使唤，依旧在疯狂地抓取食物。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悔恨，但嘴巴却像是被强行撬开，只能被动地吞咽着。
就在这时，沟壑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咕嘟咕嘟”的冒泡声。那些原本堆积如山的食物开始融化，变成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翻滚着。虎妖那滚圆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噗通”一声掉进了液体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挣扎。
“救……救命……”他伸出一只已经变得肥硕不堪的手，朝着墨渊的方向徒劳地挥舞着。但那暗红色液体仿佛有生命般，顺着他的口鼻、耳朵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以更快的速度膨胀、变形，最终像个被撑爆的气球般，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消失在液体中，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暗红色液体渐渐平息，重新凝结成各种美食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那诱人的香气依旧弥漫在空气中，只是在墨渊闻来，却多了一丝血腥与腐朽的味道。
他收回目光，心中了然。这第六层考验的“暴食”，并非简单的暴饮暴食，而是对欲望的失控。这些食物本身就是欲望的具象化，越是贪婪，就越容易被其吞噬，最终沦为沟壑的一部分。
墨渊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沿着狭窄的崖边缓缓前行。他的靴底踩在光滑的崖壁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随着他的移动，沟壑中的美食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开始发生变化。
原本堆积在远处的食物渐渐向他靠近，那些烤兽腿、灵果、汤煲像是长了脚一般，顺着沟壑的斜坡缓缓滚动，在他脚下不远处堆积起来，形成一道诱人的屏障。香气变得更加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缠绕着他的身体，试图钻入他的毛孔。
“墨渊道友，尝尝这个吧？”一个娇媚的女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墨渊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从食物堆里伸了出来，手中托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果子。那果子形似樱桃，却有拳头大小，果皮上布满了金色的纹路，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甜香。
墨渊认得这果子——那是传说中的“忘忧果”，据说食之能忘却一切烦恼，修为低微者甚至能直接提升一个境界。但他更清楚，这忘忧果是上古禁物，其“忘却烦恼”的功效，本质上是吞噬人的神识，最终让人变成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他没有理会那只手，继续向前走去。
“道友难道不饿吗？”又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关切，“长途试炼，灵力损耗严重，这些灵食能助你恢复元气啊。”一只布满皱纹的手伸了出来，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汤面上漂浮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色莲花，正是能瞬间补满灵力的“金莲玉液汤”。
紧接着，更多的手从食物堆里伸了出来。有孩童稚嫩的小手，捧着酥脆的点心；有壮汉粗糙的大手，提着烤得流油的整只灵兽；甚至还有羽翼般轻盈的手，托着精致的糕点……无数只手在他面前晃动，每一只手上的食物都散发着致命的诱惑，每一种食物都对应着修士最渴望的需求——提升修为、恢复灵力、治愈伤势、甚至是延长寿元。
这些手的主人始终没有露面，只有手臂从食物堆里伸出，仿佛来自深渊的诱惑。它们随着墨渊的脚步不断移动，始终保持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耳边也不断响起各种声音——有诱惑，有哀求，有威胁，有蛊惑，如同无数根丝线，试图牵动他的心弦。
墨渊的眼神依旧平静。他想起了少年时在藏书阁读到的那本古籍。那是一本残破的竹简，作者早已不可考，上面只记载了一些关于“欲”的感悟。其中有一段话他至今记忆犹新：“欲者，天地之理也，生之所需，然过则为祸。如饮食，足以饱腹则安，贪多则伤其体；如名利，足以安身则宁，贪求则乱其心。万物有度，过则成灾。”
那时他还不太明白，直到后来在历练中见过太多因欲望失控而陨落的修士——有的为了争夺一件法宝而兄弟反目，有的为了追求长生而修炼邪功，有的为了一时之快而滥杀无辜……他们并非一开始就邪恶，只是在某个瞬间，被心中的欲望吞噬了理智，最终走向了毁灭。
“食物是用来维持生命的，”墨渊看着眼前那些不断晃动的手和食物，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不是用来满足贪婪欲望的。”
话音刚落，他指尖轻轻划过，一道淡青色的灵力如同流水般荡开。这是他以自身神识催动的幻术，不同于寻常的迷幻之术，而是直指本心的映照之术。
随着灵力的扩散，那些诱人的美食开始发生变化。忘忧果的金色纹路渐渐褪去，露出灰黑色的果肉，散发出腐败的气息；金莲玉液汤的金色莲花枯萎成黑色，汤汁变得浑浊不堪，漂浮着细小的虫子；烤兽腿上的油花凝固成暗红色的粘液，散发出腥臭；灵果的表皮干瘪皱缩，变成一颗颗丑陋的石子……
转瞬间，刚才还令人垂涎欲滴的珍馐美味，全都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污秽之物——腐烂的肉块、腥臭的粘液、干瘪的虫子、普通的石块……那些伸出的手也变了模样，白皙的手变得干枯如柴，苍老的手布满了脓包，孩童的手指甲漆黑尖锐，羽翼般的手覆盖着细密的鳞片。
幻术破除了欲望的伪装，露出了其丑陋的本质。
“啊——！”那些手的主人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它们开始疯狂地挥舞着，试图将那些污秽之物重新变回美食，但墨渊的幻术如同磐石般稳固，任凭它们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眼前的景象。
墨渊没有理会那些尖叫，继续沿着崖边前行。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踩在实处，仿佛脚下的不是狭窄的崖壁，而是平坦的大道。
沟壑深处再次传来异动。那些变成污秽之物的“食物”开始剧烈地翻滚起来，暗红色的液体再次涌现，这一次，液体中伸出了无数条粗壮的触手，如同巨蟒般朝着墨渊袭来。触手上布满了吸盘，吸盘里流淌着粘稠的粘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同时，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更加凄厉：“你敢无视我们？！”“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欲望是人之本性，你不可能真正斩断！”“放弃吧，投入我们的怀抱，你将拥有无尽的享受！”
墨渊眼神一凝，体内灵力运转，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他没有选择攻击，而是将灵力凝聚于脚下，身形如同轻燕般在崖壁上轻点，巧妙地避开了那些袭来的触手。
他很清楚，这些触手和声音都是“暴食”欲望的延伸，越是反抗，就越容易被其纠缠。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保持本心，不被其所动。
“欲望确实是本性，”墨渊一边闪避，一边平静地说道，“但人之所以为人，修士之所以为修士，便是因为我们能控制本性，而非被本性控制。”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角落。那些触手的攻击似乎顿了一下，仿佛在理解他的话。
墨渊趁机加快了脚步。他能看到，在沟壑的尽头，有一道与入口处相似的光门，正散发着柔和的白光，那是通往第七层的通道。
但就在他即将抵达光门时，沟壑中突然掀起了巨浪。无数污秽之物混合着暗红色的液体如同海啸般朝着他扑来，遮天蔽日，仿佛要将整个崖边都彻底吞没。那些凄厉的声音也达到了顶峰：“虚伪！你只是在压抑！只要你有一丝动摇，就会被我们吞噬！”
墨渊停下脚步，转过身，直面那汹涌而来的巨浪。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悲悯。他知道，这是“暴食”最后的挣扎，是对他内心深处是否存在一丝欲望的终极考验。
他想起了自己的修行之路。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到如今的境界，他并非没有欲望。他渴望变强，渴望保护身边的人，渴望探索大道的尽头……但他从未让这些欲望失控。他始终记得，变强是为了守护，而非掠夺；探索是为了求知，而非占有。
“我有欲望，”墨渊缓缓开口，声音在巨浪的咆哮中依旧清晰，“但我不被欲望奴役。”
他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纯粹的灵力，没有施展任何复杂的法术，只是轻轻向前一点。
那缕灵力看似微弱，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当它与汹涌的巨浪接触时，巨浪如同遇到了阳光的冰雪，瞬间消融。那些污秽之物、暗红色的液体、狰狞的触手，都在这缕灵力的照耀下渐渐消散，露出了沟壑原本的模样——那只是一道普通的深谷，谷中空无一物。
诱人的香气消失了，凄厉的声音沉寂了。天地间只剩下墨渊平稳的呼吸声。
他收回手，转身望向不远处的光门。光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欢迎他。
墨渊迈开脚步，沿着平坦的崖边，一步步走向光门。他的背影挺拔而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当他踏入光门的那一刻，身后的深谷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那关于“暴食”与“欲望”的考验，在他的神识中留下了淡淡的印记，成为了他修行之路上又一块坚实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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