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被她的热情感染,也渐渐放下了那点疏离,竟和她讨论起哪种糕点的用料更讲究、哪家铺子的师傅手艺最好来。
一个执着于甜食的美味,一个偏好清淡本味,两个本应毫无交集的孩子,因几碟点心展开了一场幼稚却又奇妙的辩论。
他偶尔被她夸张的描述逗得笑出声,眼中的星光也更亮了几分。
这是云知意今晚最满足的时光,小小的茶桌一角,茶香氤氲,糕屑纷飞,他们是两个纯粹因美食而争论、因分享而快乐的玩伴。
云知意还开心地告诉他,自己刚赢得了一盏非常漂亮的花灯:“挂在最大的梧桐树顶呢!很高很亮很好看!” 她眼中闪着光。
“哦?你喜欢花灯?” 男孩有点意外,“我对那些文绉绉的猜谜作对没兴趣,还是这茶点实在些。” 虽是这么说,语气里并无鄙夷,只是陈述自己的好恶。
“嗯!” 云知意用力点头,“灯好看,猜谜也有意思!还遇到两个挺厉害的家伙……”
正当两人聊得投机,气氛正酣时,茶楼门口突然传来几声急促低沉的呼唤,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小姐?小姐!”
几个身着普通布衣、但目光锐利如鹰的精壮汉子出现在门口,目光飞快扫视店内,最终定格在角落正聊得起劲的小女孩身上。
云知意小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完了!被找到了!
她猛地站起身,桌上的点心碟子碰撞出轻响,情急之下,她顾不上别的,匆匆对对面同样有些错愕的男孩说了一句:“我叫云知意!你叫什么?”
男孩看着她惊惶的神情,迅速反应过来,他没有丝毫犹豫,清晰地道:“贺临渊。”
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名字如此自然地告诉一个刚认识的、如此特别的小姑娘。
“贺临渊……”云知意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将这个名字刻在心里,还未来得及再说一句告别之语,就被那几人中的一个上前一步,用一种看似有礼实则不容抗拒的姿态“请”走了。
护卫巧妙地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她,迅速地带她消失在门口涌动的夜色中。
贺临渊站在原地,望着那个瞬间又变得小心翼翼、被斗篷重新裹起来的小小背影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梅花香饼。
茶楼角落恢复安静,方才的热闹和欢愉仿佛一场短暂的幻梦。
茶已微凉,空气里残留着糕点的甜香,还有一种名叫相遇的气息。
他低头看看手中的糕点,又看看桌对面那几个快空的点心碟子,不知为何,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那点挥之不去的寂寥似乎淡了一点点,却又多了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怅然若失。
这一晚千灯如梦,梧桐树下的誓言如此宏大,而茶楼里不经意的糕点评谈与交换的名字,却如一颗种子,悄然落入几人心湖最深的角落。
夜已三更,苍梧皇城的上空,万盏灯火熄尽,只剩那盏“三问灯”还闪着微光挂在梧桐树上,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灯底三缕穗,被风绞在一起,又分开,再绞紧,像三条本不该交汇的河,终被命运拧成一股暗流。
而河面之下,有人以天下为局,以众生为子,悄无声息地落定一手。
命运的齿轮,在流光溢彩的花灯和清茶点心的香气里,开始了它缓慢、深沉、并终将彻底颠覆所有人人生轨迹的转动。
灯影照不到的地方,苍梧皇朝宰相裴玄璟,亦是曾经玄冥“早夭”的皇子萧默,立于高楼,手执一盏冷酒,对月轻咳了几声:“云渊的神树,苍梧的兵权,玄冥的霜火……终有一日,都会成为我掌心的灯花。”
风掠过,灯焰晃了晃,终究未灭。
五年时光,如指间流沙,倏忽而逝。云渊的春日暖阳和孩童嬉笑仿佛犹在昨日,如今却被刺骨的寒意与冲天的焦烟取代。
玄冥国的铁骑来得毫无征兆,又迅猛如雷霆。那传开的荒谬谣言——“云渊皇室供奉的神树,其结出的圣果可延年益寿,甚至起死回生”竟成了点燃这场侵略战火的火星。
流言传播得极快、极广,字字句句都戳中了玄冥国主年迈怕死的痛处,更点燃了部分权贵对长生不老的贪婪野望。
为何对如此荒谬的流言深信不疑?也许当对生命的渴望极度迫切时,虚妄的稻草也能被当作金梁。
又或者……这本就是有心人精心设计的导火索,将玄冥积蓄已久的野心与对云渊的觊觎,包裹在一层看似正当甚至“被迫”的外衣下,点燃了吞噬云渊的烈火。
朝堂之上,云渊国主悲愤疾呼,昭告天下,神树功效世人皆知,仅在于祛疾袪病,从无续命之说。
但这些声嘶力竭的辩解,在如洪水般的玄冥大军和熊熊燃烧的战火面前,微弱得如同秋虫悲鸣,转瞬即被淹没。
云知意站在云渊皇宫最高的望楼一角,曾经这里可以俯瞰京城盛景,万家灯火。此刻,她眼中只有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昔日繁华的街道沦为修罗道场。
“报——!陛下!玄冥大军压境!前锋已突破鹿鸣关!”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被这声嘶哑的急报彻底撕裂。
皇帝云宸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手中的御笔悬停在奏章上方,一滴浓墨无声地滴落在朱红的批注旁,晕开一片模糊的绝望。
年幼的云知意被紧急召至偏殿安顿,透过半掩的殿门,她看到朝臣们惶惶如丧家之犬,往日威严的仪态荡然无存。
“神树……延年益寿……这荒谬绝伦!”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捶胸顿足,“我云渊神树功效,凡三国通志皆有记载,只解百病,绝无续命长生之能!玄冥为何要信这等无稽之谈?”
“信?不,他们未必真信!”另一位将军模样的臣子声音低沉,裹挟着风暴将至的寒意,“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足够轰动、足够掩盖其狼子野心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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