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过后,便是整个寿宴最核心、也最彰显规矩的环节。全府上下,无论男女老少,都得按辈分依次跪拜坐在正中太师椅上的白文氏。白文氏端端正正,仪态万方,接受着儿孙们的朝贺。每一次正式的叩首,都必须等到她老人家赏心悦目地吐出一个“赏”字,才算礼成。那一个“赏”字,代表着权威,也代表着恩典。
跪拜礼毕,众人并未散去。在白文氏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庭院中央。仆人端来数个笼子,里面是上百只洁白的信鸽。白文氏亲手捧起一只,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松手。霎时间,上百只信鸽振翅高飞,带着祝福与希望,翱翔于湛蓝的天空。这“放生”的仪式,既是积德行善,也尽展了白家医者仁心、济世救人的家风。
最后,随着总管王喜光一声响彻云霄的“开戏——!”,戏台上锣鼓喧天,一出热闹非凡的京戏正式开场。更令人咋舌的是,戏台两旁,竟分立着用真金白银堆砌而成的两座“元宝山”,金光闪闪,银光灿灿,以供二老太太随时赏赐台上的角儿和下人们,这份恩惠与排场,让在场的所有宾客都看得目瞪口呆,白文氏更是满意之至,脸上笑开了花。
她拉过身旁的白景琦,拍着他的手背,连声说道:“景琦啊,你这次可真是破费了,太破费了。”
“娘,这是您的七十大寿,别说这点钱,就是把家底儿给您翻过来,儿子都觉得不为过。”白景琦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孝心。
“有心了,有心了。”白文氏欣慰地点着头,眼角泛起了泪光。
三场戏过后,正当众人喝彩连连之际,白玉婷却款款走上了戏台。她没有换上寻常的戏服,而是扮起了她偶像万筱菊之前最负盛名的一个角色。锣鼓点一响,她一个亮相,眉目顾盼,眼波流转,那姿容,那声色,那身段,竟将万筱菊的神韵模仿得惟妙惟肖,风华尽显。
一曲唱罢,满堂喝彩。可白玉婷却不脱戏服,就那么顶着精致的妆容,迈着台步,径直走到了白文氏身前,用唱戏的腔调,娇滴滴地问道:“母亲,女儿唱的可好啊?”
“好哇,真不错!”白文氏正高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多谢母亲。”白玉婷盈盈一拜,说罢便重新坐回到白文氏身旁,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时,一直爱看热闹的三老爷白颖宇凑了过来,挤眉弄眼地说道:“二嫂,怎么样?玉婷侄女这扮相,是不是跟万筱菊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是啊!”白文氏被他说得更是高兴,拉着白玉婷的手,爱怜地说道,“玉婷啊,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简直跟那万筱菊……简直是一对啊!”
话音刚落,白玉婷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她直勾勾地看着白文氏,一字一句地说道:“本来就少一对嘛。娘,您就让我嫁给万筱菊吧。”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你说什么?!”白文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转为雷霆之怒,她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混账!你懂不懂得廉耻啊你!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你说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
白文氏的怒火让整个寿宴的气氛降至冰点,宾客们噤若寒蝉,连戏台上的锣鼓声都停了。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三老爷白颖宇眼珠一转,立刻跳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黑着脸的白文氏拱手道:“二嫂,您别动气,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这样,我去给您唱一出,怎么样?给您老人家逗乐子,解解闷!”
不待白文氏回应,他便转身朝人群中喊道:“占元,快过来!”
一个虎头虎脑、已经六岁的小男孩应声跑了过来,正是白景琦的长孙白占元。
“占元,咱们俩给你祖奶奶唱一出《双怕婆》,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怎么样?”白颖宇拉着白占元的手,一脸怂恿。
“好嘞!”白占元人小鬼大,挺着小胸脯,一口答应。
“走!”白颖宇大喜,拉着白占元的手就风风火火地向着后台走去。
不一会儿,戏台上便出现了已经化好妆的祖孙俩。白颖宇脸上画着个滑稽的豆腐块,背上背了一张长板凳,走起路来歪歪扭扭。而白占元呢,小小的脑袋上竟顶着一个同样的小板凳,像顶着一个沉重的官帽,摇摇晃晃,逗人发笑。
“我说哥哥。”白占元奶声奶气地开口,字正腔圆。
“差了辈了……”台下的观众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白占元仿佛没听见,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道:“你背着个板凳干什么呢?”
“我媳妇疼我,让我什么时候累了,就什么时候躺着。”白颖宇学着戏里人的腔调,一脸的委屈又得意。
“我说兄弟……”他转头对白占元说。
“怎么着,兄弟?”白占元立刻接茬。
台下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这祖孙俩的对话完全乱了套,却更添了几分童趣。
白颖宇不理会台下的笑声,继续问道:“你头上顶着个板凳,是为什么呀?”
“我媳妇也疼我,让我什么时候累了,就搬下来歇会儿。”白占元一本正经地回答。
“好!”台下一众叫好声和掌声雷动。
“你瞧瞧,你瞧瞧,这孩子多聪明啊他!”白文氏脸上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笑得前仰后合,她拉着身后槐花的手,乐不可支地说道。
“嗯,真不愧是黄春姐姐的孙儿,敬业优秀,他的儿子同样优秀。”槐花也跟着笑,顺带夸了黄春一句。
“槐花,你就别埋汰我了。”黄春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却挂着骄傲的笑容。
台上,白颖宇继续演着:“我说兄弟。”
“怎么着,兄弟?”白占元又脆生生地回了一句。
台下的观众笑得更厉害了,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上哪儿啊?”白颖宇问道。
“今儿我老祖七十大寿,我得领赏去!”白占元小手一指正中的白文氏,理直气壮地说道。
“好!”台下的掌声和叫好声如同潮水般涌来,经久不息。
小占元得了意,干脆利落地将头顶当“帽子”的小板凳往戏台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他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从不算太高的戏台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接着迈开小短腿,快步如飞地冲到白文氏身前,一头扎进她温暖的怀里,用最甜的声音叫道:“老祖!”
“哎呦,我的小祖宗呦!”白文氏被他逗得乐开了花,一把将他紧紧搂住,激动地在他粉嫩的脸蛋上“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妆容都沾上了一点也毫不在意,“你演得实在太好了!把老祖的牙都快笑掉了!”
“老祖,我要领赏!”白占元在她怀里扭动着,小手伸出来,一脸理所当然。
“好,好,好!赏!必须重赏!”白文氏笑得合不拢嘴,转头向一旁侍立的李香秀吩咐道,“香秀,去,把那对最小的金元宝拿来,给我的好重孙占元!”
“好。”李香秀应了一声,嘴角噙着一抹得体的微笑。她转身从托盘上取过两个沉甸甸、闪着金光的小元宝,递到白占元面前。
白占元的小手一把抓过元宝,感受着那分量,眼睛都亮了。他立刻转向李香秀,嘴甜得像抹了蜜:“谢谢美丽的香秀姐姐!”
“哎哟,这小嘴,真会说话。”李香秀被他逗得笑靥如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
“嘿!”白文氏立刻不乐意了,假装生气地拍了下白占元的小屁股,“不谢谢祖奶奶我吗?我这儿抱着你,你倒去谢别人了!”
“也谢谢祖奶奶!”白占元立刻转过身,抱着白文氏的脖子,响亮地在她脸颊上又亲了一口,发出“啵”的一声。
“真乖!”白文氏的心彻底被这小家伙融化了,她抱着占元,笑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了,仿佛刚才那场由白玉婷引起的风波,早已被这祖孙间的天伦之乐冲刷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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