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那道“敌人是人，不是海怪”的最后命令，如同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吹散了笼罩在舰队上空，那因未知巨妖而产生的恐惧阴霾。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专注与肃杀。
甲板上，不再有因为劫后余生而窃窃私语、心有余悸的士兵。
所有人都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水手们用浸了油脂的麻布，仔细检查着每一寸饱经风霜的缆绳，用铁锤和铆钉，加固着每一块在风暴中发出过呻吟的船板。
士兵们则从船舱里取出了备用的磨刀石，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手中那刚刚饮过黑液的钢刀。
那“沙沙”的摩擦声，整齐划一，汇聚在一起，仿佛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一场真正残酷的血战，谱写着冰冷的序曲。
一些识字的士兵，甚至拿出了防水的油布纸和炭笔，在摇晃的船舱里，沉默地写着什么。
那或许是他们的遗书，又或许，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留下一点，自己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他们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敌人。
但他们知道，“龙神”已经降下过一次神迹。
他们更知道，他们的皇后娘娘，已经耗尽了心力。
从现在起，再无神迹可以指望。
他们，也再无退路。
恐惧，并没有消失。
只是，当一个人被逼到退无可退的绝境时，那恐惧，便会发酵、变质，最终，化为一种，敢于与神魔同归于尽的，疯狂。
……
旗舰“望舒”号，底层作战指挥室。
这里是整艘旗舰最安全，也是最核心的地方，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根据所有已知信息绘制出的西海海图。
昏暗的鲸油灯，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苏晓晓扶着桌沿，站在海图前。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体甚至还需要靠着桌子的支撑才能站稳。
可她的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两团幽冷的火焰。
在她的面前，站着舰队所有的舰长和百夫长以上的高级军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看似柔弱，却带给他们无穷压力的身影之上。
“诸位，”苏晓晓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你们在想，我们刚刚经历了风暴，遭遇了鬼船，又碰上了连神话里都未必存在的海中巨妖。我们早已身心俱疲，士气低落，为何，还要如此草木皆兵。”
她顿了顿，拿起一支炭笔，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重重地，在海图上那个名为“风暴角”的地方，画下了一个血红的叉。
“因为，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不是那些未知的怪物。”
她的声音，变得冰冷刺骨。
“而是人心。”
“我断定，就在这风暴角的海域之内，正有一支装备精良的舰队，在等着我们。”
“他们的目的，不是劫掠，而是……全歼！”
此言一出，指挥室内，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名脾气火爆、在之前鬼船战斗中折损了三名弟兄的舰长，忍不住出列问道：“娘娘！您……您何以如此断定？此地天险，暗礁密布，寻常海盗避之不及，谁会在此设伏？”
“问得好。”苏晓晓看向他，眼神中透着赞许。
“第一，能将我们的航线，如此精准地引向这种绝地，说明对方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他们知道我们会经过这里，甚至，可能就是他们，故意泄露了这条航线！这绝非普通海盗所能办到。”
“第二，也正因为此地是天险。风暴、暗礁、迷雾，对我们是危险，对熟悉此地的他们而言，却是最完美的天然陷阱！他们可以轻易地，利用地形，将我们这支疲惫的舰队，分割、包围、逐一击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晓晓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浓浓的嘲弄，“因为我们，是一块，足以让任何鲨鱼都疯狂的‘肥肉’。一支满载着东方财富的、远离本土的、孤立无援的皇家舰队。这份诱惑，足以让任何自诩强大的势力，撕下伪装，化身为最贪婪的豺狼！”
一番话，逻辑清晰，层层递进，让在场所有骄兵悍将，都听得冷汗直流！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原来，他们一直都航行在敌人早已布置好的棋盘之上！
“猴子！”苏晓晓唤道。
“属下在！”
“从现在起，你亲率三艘最灵活的斥候船，脱离主舰队，先行一步！但你的任务，不是侦查敌人！”
“属下明白！”猴子眼中精光一闪，“是标记！标记出所有可供利用和必须规避的暗礁、漩涡与风向！敌人想用地利，那我们就把这份地利，抢过来，变成我们自己的……主场！”
“聪明！”苏晓晓点头，“铁牛！”
“俺在！”
“将全舰队所有最精锐的陆战士兵，集中到旗舰和四艘主力护卫舰之上！训练他们，在最颠簸的环境下，进行跳帮与反跳帮作战！我预感，敌人，会跟我们玩最原始的接舷战！”
“是！”
“青竹！”
“老臣在。”
“药材，伤药，绷带，全部打散，分发到每一艘船上！再告诉所有军医，此战，没有重伤员！要么，就地包扎，继续战斗！要么……”苏晓晓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决绝地说道，“……要么，就给他一个痛快！我们没有多余的资源，去照顾一个失去战斗力的人！”
死寂。
指挥室内，一片死寂。
青竹先生浑身一颤，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低头领命：“臣……遵旨。”
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将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没有退路的血战！
“最后！”苏晓晓走回桌边，掀开了一块巨大的油布！
油布之下，摆放着的，是数十个黑乎乎的、密封得极好的大木桶，和上百个沉甸甸的、同样被蜡封住罐口的陶罐！
“这些，是我朝工务总司最新研制出的‘猛火油’和‘震天雷’。”苏晓-晓指着它们，如同在介绍自己的孩子。
“前者，遇火即燃，泼水不灭，是焚毁敌船的利器。后者，威力虽不如那神威大炮，但在狭小的船舱内引爆，足以将一切撕成碎片！”
“这，就是我们唯一能创造‘胜利’的东西！”
布置完所有的一切，苏晓晓挥手让众人退下。
偌大的指挥室，只剩下她一人。
那股强撑起来的威严和决绝，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感觉腹中的绞痛又开始隐隐传来。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摸胸前那枚，如今已经无法再给予她任何回应的玲珑佩。
“喂，看到了吗？”
她对着那枚不会再有任何回应的玉佩，低声地，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你看，没有你，我……好像也能行。”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却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就在这时。
舱门被敲响。
猴子那沾满了水汽的脸，出现在门口，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娘娘。”
“前方便是‘风暴角’的入口了。”
“那里……电闪雷鸣，浓雾滔天。”
“如……地狱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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