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七年的长江，裹挟着蜀地的泥沙，在夔门处撞出雪白的浪。张飞立在船头，望着两岸陡峭的山壁，赤铜色的脸上拧出几分不耐。诸葛亮那番“四川豪杰甚多，不可轻敌”的叮嘱还在耳边打转，他却只想提矛冲上岸——自入川以来，刘备在涪城打了胜仗，庞统却折在落凤坡，如今军师又搞什么“水路陆路竞赛”，简直是小看他老张！
“三将军，”副将雷铜捧着地图，指着巴郡的位置，“前面就是巴郡地界，守将严颜是蜀中老将，据说硬得很。”
张飞一把夺过地图，粗黑的手指戳在“巴郡”二字上：“管他什么严颜宽颜，老张的丈八蛇矛一捅，保管他城破人亡！”他将地图往江里一扔，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亲兵的甲胄，“传我令，加速前进，天黑前必须到巴郡城下！”
巴郡的城墙是用青石砌的，透着股经年累月的苍劲。严颜站在城楼，望着远处驶来的船队，花白的胡须在风里飘。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将，手里的大刀磨得锃亮，刀背上的纹路里还嵌着当年随刘焉平黄巾时留下的血渍。
“将军，”参军王甫指着越来越近的船队，“张飞的旗号！他果然从大路来了。”
严颜冷笑一声：“刘备假称回荆州夺涪城，如今又派张飞打巴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告诉弟兄们，备好滚木礌石，让这黑厮尝尝咱们巴郡的厉害！”
日头偏西时，张飞的大军终于在巴郡城外扎营。他提着矛冲到城下，对着城楼吼道：“严颜老匹夫！快打开城门投降，不然爷爷拆了你的城墙！”
城楼上的严颜探出半个身子，手里的大刀指着张飞：“你家主公忘恩负义，夺我涪城，害我蜀地百姓，还有脸叫阵？有种你就来攻！”
张飞气得环眼圆瞪，当即下令攻城。可巴郡的城墙虽不高，却修得结实，滚木礌石像雨点般砸下来，荆州兵冲了三次，都被打了回去，死伤不少。
“奶奶的！”张飞甩了甩溅在脸上的血，指着城楼骂，“严颜！你给我出来单挑！”
严颜却不上当，只在城楼上喝酒，还让士兵对着城下喊：“三将军若渴了，我给你扔坛蜀酒？”
这一耗就是三天。张飞的营里，粮草渐渐见了底，士兵们抱怨连天。雷铜劝道：“将军，巴郡易守难攻，不如绕过去，先去雒城会合主公？”
“绕过去？”张飞一脚踹翻案几，“那不是让严颜老匹夫笑话？我老张征战半生，还没怕过谁！”他踱着步子，忽然瞥见帐外的几个本地樵夫，眼睛一亮，“有了！”
当夜，张飞让士兵们故意在城下擂鼓呐喊，装作要连夜攻城的样子。城楼上的严颜果然紧张起来，调集所有兵力守城，连伙夫都被赶上了城楼。
就在此时，张飞带着雷铜和五百精兵，跟着樵夫抄小路绕到了巴郡城后。那小路藏在密林里，仅容一人通过，尽头是段陡峭的崖壁，崖顶正好对着巴郡的西门。
“就是这儿！”张飞咬着牙，踩着士兵的肩膀往上爬。崖壁上的荆棘划破了他的胳膊，鲜血滴在石头上，他却浑然不觉。
爬到崖顶时，天刚蒙蒙亮。西门的守兵正打盹，见突然跳下来一群荆州兵，吓得魂飞魄散。张飞一矛挑翻城门的木栓，大喊：“打开城门！”
城外的荆州兵见西门开了，蜂拥而入。严颜在东门正忙着指挥，听说西门失守，连忙率军来救，刚到十字街口，就撞见了张飞。
“老匹夫！看矛！”张飞的丈八蛇矛带着风声刺来。
严颜横刀抵挡，两兵器撞在一起，火星四溅。两人战了二十回合，严颜毕竟年老，力气渐渐不支，被张飞一矛挑飞大刀，掀翻在地。
“绑了！”张飞吼道。
巴郡的士兵见主将被擒，纷纷放下武器。张飞提着严颜走进州衙，把他扔在地上：“老东西，现在服不服？”
严颜挺着脖子，花白的胡须翘得老高：“要杀便杀！我严颜生是西川人，死是西川鬼，绝不会降你这忘恩负义之徒！”
“你说谁忘恩负义？”张飞怒道，“我家主公入川，是为了帮刘璋抵御张鲁，是你家主公先断粮草，我们才不得已夺涪城！”
“那也是你们野心勃勃！”严颜瞪着张飞，“若非你们来犯，巴郡百姓怎会遭此战火？”
张飞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望着严颜脖子上的青筋，忽然想起诸葛亮临行前的话：“要收服人心，严明军纪。”又想起自己当年在徐州，因为醉酒误事丢了城池，连累了刘备的家眷……
“来人！”张飞忽然喊道。
严颜闭上眼睛，等着受死。
可等来的不是刀斧，而是松绑的绳索。他睁开眼，见张飞正亲自给他松绑，还递过来一碗酒：“老将军，刚才是我不对，我敬你一杯。”
严颜愣住了，接过酒碗：“你……不杀我？”
“杀你干什么？”张飞灌了口酒，抹了抹嘴，“你是条汉子！为了百姓守城，没做错什么。我家主公取西川，不是为了抢地盘，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你若不信，跟我去看看——我们的士兵，没抢过百姓一粒米。”
严颜望着张飞坦诚的脸，又想起这几日攻城时，荆州兵确实没骚扰过城外的村庄，心里渐渐松动。他饮尽杯中酒，忽然对着张飞跪下：“三将军如此胸襟，严颜佩服！愿降！”
张飞连忙扶起他：“老将军快起！你肯降，比拿下十个巴郡还强！”
当日，严颜亲自带着张飞巡视巴郡。百姓们见严颜归顺了，又听说荆州兵秋毫无犯，纷纷打开门，有的还送来蔬菜粮食。张飞摸着一个小孩的头，笑道：“以后跟着我家主公，保你们有饭吃，有衣穿。”
休整三日后，张飞率军继续西进。严颜自请为向导，凭着对蜀地的熟悉，带着大军避开了好几处埋伏，还招降了沿途的好几个县城守将。那些守将见严颜都降了，心想“老将军都服了，咱们还撑什么”，纷纷开城归顺。
这日，大军行至雒城附近，远远望见赵云的船队正泊在江边。赵云看见张飞的队伍，笑着迎上来：“三将军，你可算来了！军师还说，你要是再不到，头功就归我了。”
张飞咧嘴一笑，拍着身边的严颜：“我虽来晚了，却得了个宝贝——这位是严颜老将军，蜀中名将！”
严颜对着赵云拱手：“赵将军威名，严颜久仰。”
此时的雒城城下，刘备正望着城头发愁。张任的防守太严密，攻了一个月都没进展。听闻张飞、赵云都到了，还带来了严颜，他大喜过望，亲自出营迎接。
“三弟，子龙，你们可来了！”刘备握着张飞的手，又对严颜拱手，“老将军肯归顺，备感激不尽。”
严颜望着刘备诚恳的眼神，忽然明白为什么张飞这样的猛将也会服他——这位刘皇叔，身上有种让人信服的仁德。
有了严颜的帮助，雒城的战事顺利了许多。严颜利用自己在蜀地的声望，劝降了不少张任的部下。张任成了孤家寡人，最终被擒。
攻破雒城的那天，张飞特意请严颜喝酒。两人坐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成都方向，张飞笑道：“老将军，等拿下成都，我请你喝最好的蜀酒！”
严颜笑着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感慨。他想起初见张飞时，那个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如今竟懂得“义释”，这背后，是刘备集团的胸襟，也是乱世里难得的清醒——夺取天下，靠的不是刀枪，是人心。
后来，严颜跟着张飞平定了巴西，又跟着刘备入了成都。每当有人说起“义释严颜”的故事，他总会摸着胡须笑道：“三将军看着粗犷，心里比谁都亮堂。”
而张飞，也渐渐改掉了鞭打士卒的毛病。他在巴西驻守时，还学着刘备的样子，亲自到田间帮百姓插秧。有人问他：“将军怎么变了？”
他会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军师说了，收服人心，比打赢十场仗还重要。”
义释严颜的故事，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西川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一场战役的胜负。它让蜀地的百姓看到，刘备集团与曹操的“屠城”、刘璋的“暗弱”都不同——他们有张飞的勇猛，更有张飞的“义释”，这种刚柔并济的力量，正是日后蜀汉能在西川立足的根基。
当成都的城门向刘备敞开时，严颜站在城楼上，望着张飞那魁梧的身影，忽然明白：乱世里的英雄，不仅要有拔山盖世的力气，更要有容人的胸襟。而义释严颜的那一刻，张飞完成了从“猛将”到“名将”的蜕变，也为刘备的西川霸业，铺就了最坚实的一块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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