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还没扩散开时,诗人文士们谁也不知道,在年底最后半个月,京城文娱行业会发生怎样的震荡,不过他们马上就能见识到了。
这日张佳胤在西院胡同宴请同为后七子的徐中行,两人还是同年进士,所以关系十分要好。
四五年前,徐中行因为与杨继盛,触怒了严党,由刑部员外郎被贬到外地当知州,结果在考核中又得了个不称职。
所以这次徐中行带着“不称职”回京,是为了重新选官,心情可谓是极度郁闷。
张佳胤作为好友,肯定要安排一下,帮助徐中行排遣心中的忧闷,所以两人就前往西院胡同。
今晚两人都想清净些,不想有太多应酬,所以没有喊其他人。
在路上,张佳胤主动提起了白榆,开口道:“实话实说,白榆也是为我们复古派立过大功的人。
这一年来小弟我在京城独木难支,险些照应不住,幸亏有白榆帮忙。
尤其是浙中徐渭徐文长来势汹汹,横扫我们复古派颜面,最后还是靠白榆把他逼疯击退了。
虽然白榆自甘堕落加入了严党,但功过相抵,分道扬镳、割席断交也就够了。
又何必要喊打喊杀,要在文坛发动批判否定,把他赶绝了?”
任何门派里都有极端派和温和派,徐中行在复古派里就是比较原教旨的极端派。
复古派主要观点是“唐诗秦汉文为正宗”,而徐中行则说,诗必须开元以上,文必须东汉以上,其余没有谈论价值。
听到张佳胤的话,徐中行冷哼道:“此人投靠严党,为虎作伥,难不成你还同情他?
再说这是白雪楼主的指示,我只不过是把这个指示带到了京师,你也不想违逆白雪楼主吧?”
张佳胤叹口气说:“我并不是想要违逆白雪楼主的指示,只是不很理解。”
他其实想问,是不是看白榆诗词太出挑,还总能产生巨大社会影响,所以就想把白榆打压下去?
但最终张佳胤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只要敢这么问,那多年来积累的友情也就到头了。
徐中行答话道:“那就再说清楚些,白雪楼主认为,我们复古派近几年有点散漫了。
圣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所以,现在我们复古派现在需要一个敌人,让我们复古派众人重新提起心气。”
“难道就因为我们需要敌人,所以就把白榆当成靶子?这合理吗?”张佳胤反问道。
徐中行傲然道:“白榆能被我们复古派视为敌人,那是他的荣耀!”
看着盲目自信的同道,张佳胤无可奈何的说:
“你们都没有和白榆打过交道,或者没有密切接触过,所以不了解这个人。
所以你们仍然把白榆当成了一个正常的、普通的人,你们判断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徐中行问道:“难道白榆不是一个正常的、普通的人?难道他还能是神仙妖魔?”
张佳胤答道:“他真就不是正常人,或者说就不是人。你们把他视为妖魔,都比当做一个人类更靠谱。
他身上有很诡异的邪性,但凡撩拨了他,都会遭受意想不到的意外。
已故锦衣卫缇帅陆炳的遭遇,难道徐兄你没有听说过吗?”
徐中行感觉张佳胤像是在胡言乱语,气极反笑道:“那我就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邪性!”
说着话,两人就到了西院胡同的街口。
无论是多冷的天气,这里永远有一群绿头巾忘八尽职尽责的守候着。
张佳胤一眼就看到个相熟的忘八,诨名换做二喜子的,招呼了过来,问道:“最近有什么出名的新人?”
二喜子一边用眼睛看着徐中行,一边对张佳胤说:“有是有的,只是......”
张佳胤不满的喝问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什么?”
二喜子就问道:“敢问这位老爷,与复古派有关联么?”
徐中行傲然的答道:“我名列复古派后七子之一,你说有没有关联。”
二喜子脸色大变,像是见了鬼似的,惊吓得“呀”了一声,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走。
徐中行:“......”
卧槽!自从有名号可报以来,还真没见过这种反应。
张佳胤对二喜子大喝道:“你站住!把话说清楚了!再敢装神弄鬼,打断你的狗腿!”
二喜子苦着脸,又转过身来,叫道:“两位大老爷饶了小人吧!如今上面有禁令,不许接待任何复古派文人!
各头人手里还有个什么黑名单,徐老爷的名字在黑名单大概也是名列前茅的!”
徐中行愕然,这究竟什么鬼情况?还让不让自己放松心情了?
谁这么无聊,给娱乐行业下这种禁令?
本来就心情不顺,出来玩又遇到这种糟心事,徐中行越想越怒!
他上前揪住了二喜子,“你只管带路!我就不信了,谁还能把我怎样?”
二喜子苦苦哀求道:“老爷们不要为难小人了,各巷口还有锦衣卫官校在监视!
二位老爷是贵人,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
可如果官校看到小人和二位老爷盘桓太久,只怕小人也要惹上麻烦!
而且就算小人冒险带路,胡同里也没有人家敢公然接待二位老爷!”
徐中行彻底没脾气了,转头看向张佳胤,无能狂怒的说:“数年不在京师,怎么变得如此荒谬!”
张佳胤深深的叹口气,“你不是要见识白榆的邪性吗?现在你见识到了。
”
徐中行:“......”
真有这么邪门的吗?
张佳胤又道:“刚才我也跟你说过,白榆的报复总是会以一种让你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在你面前。”
徐中行回过神来,怒气冲冲的说:“各自去找人!堂堂天子脚下,还能让他如此为所欲为?”
二喜子突然对张佳胤问道:“如果徐老爷走了,张老爷你还想进胡同找乐子吗?若想寻找新人,包在小人身上!”
张佳胤诧异的说:“不是严禁接待我们复古派吗?你怎么还敢给我带路?”
二喜子笑道:“听说张老爷你在白名单上,而且白名单上目前就你一个人,特别允许接待你。”
徐中行狐疑的看了眼张佳胤,十分败兴的转身离开了。
张佳胤连忙追了上去,解释道:“徐兄不要误会!这是离间计!离间计啊!
白榆这个人心思诡诈,我们不要上了他的当!”
在这两日,类似的一幕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形式屡次上演。
兵部武库司郎中汪道昆、刑部主事李先芳、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王百谷联袂前往东城本司胡同片区寻欢作乐。
老鸨子对三人问道:“贵客们与文坛复古派是否有关联?”
汪道昆答道:“我乃复古派七子的文友也!”
主要是汪道昆出身徽商富哥,有点小傲气,不屑于加入复古派当小弟。
但他又畏惧复古派势力,所以只能假装以铁杆盟友身份拥护复古派,文坛立场特别拧巴。
老鸨子又道:“那要先对汪老爷约法二章,都是如今上面的要求。
其一是在这里禁止探讨讨论复古派的诗文;其二是要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与复古派无瓜葛。
先答应这两个条件,我家才敢接待老爷们!”
汪道昆不满的喝道:“老爷我来你这里花钱,还要受你的约束?”
老鸨子陪着笑说:“不只是我家如此,胡同里各家都是这样,不信汪老爷尽管去问。
如果不答应这两条,还真不敢接待!”
汪道昆质问道:“我不写保证书,又能怎样?”
那老鸨子苦笑说:“如果接待了文人后,又没有保证书交给上面,那我们这家大概明天就要关门歇业了。”
站在汪道昆后面的李先芳愤慨的说:“这还讲不讲理了?这是谁的禁令?”
老鸨子问道:“斗胆请问这位老爷是哪位贵人?”
李先芳自报家门道:“我乃复古派七子之下第一人李......”
话才说一半,却见那老鸨子脸色一变,一边往后躲,一边连声叫道:“送客送客!今天我家歇业了!”
来寻欢作乐的三人面面相觑,这形势似乎有点严峻?
又经过两三天的发酵,京师文坛就这样陷入了巨大的震荡。
不是因为绝世佳作出现,也不是有什么大撕逼事件发生,仅仅就因为娱乐场所全面封禁复古派。
年底正是聚会雅集的高峰期,本该声势最大的复古派就像是被突然人掐住了喉咙似的。
名士美人相得益彰,如果没有美人的陪衬,谁愿意和一群老爷们扎堆干聊文学啊。
也不能说复古派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但被人这样突然袭击后,复古派看起来似乎成了一个年度笑话。
不但有点狼狈,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后,镇压文坛的威望也散去了不少。
尤其是内幕被发掘出来,很多人得知幕后元凶就是白榆的时候,更觉得复古派这把栽的不冤。
先前复古派大张旗鼓要封杀白榆,很多人都有耳闻,结果反手就被白榆教做人,怎么看怎么有点好笑。
如果复古派能报复回来还好,但若迟迟找不回场子,那乐子就越大,栽的跟头就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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