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华胥碎影录（贰）
part two：珠玑玄局
灵枢捧来的琉璃盏，在烛火下流转着琥珀色光晕，缠枝莲纹的盏壁上凝着细密水珠，像极了江采萍此刻眼角未坠的泪。李持盈注意到她踏入大殿时，左手始终笼在广袖里，玉佩披帛的末端隐隐沾着暗红污渍。那绝不是泥水，倒像是未凝固的血。
“夫人从洛阳来，可曾见过太液池的鲛人？”此时独孤迦罗已然入殿，蟠龙杖在青砖上敲出“笃笃”声响。除了独孤伽罗，其他几人也来到了大殿之中。
独孤迦罗面前案几的托盘里面，放着一枚被剖成两半的巨大夜明珠，珠核里竟嵌着半片金箔，上面刻着“永徽五年制”的字样，手持银刀的赵承煜威风凛凛的站在边上。
江采萍身子微颤，袖中突然滑落个螺钿盒子。李裹儿眼疾手快抢在半空，盒盖打开的刹那，十二颗鸽卵大的珍珠滚落在地，每颗都泛着不同色泽：赤如霞、青似玉、白胜雪。其中一颗正滴着水，在青砖上晕开暗黄痕迹，那是鲛人泪特有的磷光。
“好个斛珠秘术！”\"太平公主李令月拈起地上青色的鲛珠，指甲在珠面上划出细响，“听说安禄山破城那日，夫人就是用这珠子换了洛阳卫率的兵符？”她腕间的双鱼符突然轻晃，与李裹儿腰间的玉带銙碰撞出金属颤音。
李持盈搅动着杯中的葡萄酒，看那血色液体在琉璃盏中旋出旋涡。三日前密信里提到的“太液池底鲛珠”共有十二颗，每颗对应长安城十二坊的布防图，此刻却在这灵都观的大殿上齐聚，倒像是有人刻意摆下的珠玑玄局。
“承煜，你过去看看！”\"独孤迦罗单指指向殿角的铜漏，“你父亲当年修定昆池时，可曾在池底埋过什么？”
赵承煜迅速从怀中拿出一张图纸，然后徐徐张开，定昆池的九曲水道被朱砂标成锁链形状，池心岛的位置画着座八角亭，亭基下用几个小字标注着：“贞观旧渠，可通大明宫含元殿。”李持盈看见太平公主的金步摇又晃动起来，这次是五下，那是联络禁军的信号。
突然后园传来惊鸟声，李裹儿趁机打掉李令月手中青色鲛珠，珠子仿佛有灵性，“咕噜咕噜”滚到江采萍脚边。江采萍弯腰去拾，广袖滑落处露出小臂上的鞭痕，那鞭印深浅不一，倒像是用定昆池开渠时的夯杵抽出来的。
“妹妹这伤痕，倒和我宫里的驯马师手艺相似。”杨玉环抱着琵琶从屏风后走出，拨片上还沾着胭脂红。她身后跟着的小宦官捧着个漆盒，盒中盛着半块未吃完的胡麻饼，饼上留着清晰的齿印，正是三日前圣人西逃时，在咸阳驿馆留下的御膳。
“琵琶弦上说相思？”独孤迦罗冷笑，眼睛狠狠地盯着李令月手中那颗青色鲛珠上，“当年梅妃在东宫作《惊鸿舞》，可是用这珠子伴奏的？”\"
江采萍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暴起。李持盈清楚地看见她手上的青色鲛珠逐渐转向深红，地上的十一颗珠子像是受到感应，泛起诡异的红光，那是鲛珠遇血的征兆。殿外的梅香不知何时变得腥甜，像极了当年玄武门之变时，宫墙上未干的血迹。
“够了！”\"李裹儿抽出藏在身后的马鞭，怒斥道：“你们这群老货少艾，当本宫不知道在玩什么把戏？”单手指向赵承煜手中的图纸，“定昆池的旧渠根本通不到含元殿，是你父亲当年为了讨好我，故意画错的！”
赵承煜不急不慢，从袖中抖出半片竹简。简上用秦隶刻着“大业三年，掘渠通玄武，藏兵甲于洛口仓。”李持盈认得那是隋炀帝时期的屯田文书，边缘还留着火烧痕迹，那和独孤迦罗当年助杨坚焚隋宫时的卷宗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太平公主忽然抚掌而笑：“独孤皇后当年藏在洛口仓的兵器，如今该生锈了吧？”她话音未落，殿顶突然传来瓦砾声，几片琉璃瓦坠下，正好砸在散落的鲛珠旁。
李持盈盯着碎瓦边缘的刻痕，那是灵都观落成时，她亲手刻下的《黄庭经》字句。此刻碎瓦与鲛珠相触，竟发出金属摩擦的锐响。她猛地想起父亲睿宗曾说过，隋代有位方士能将玄铁铸入琉璃，遇血便显真形。
“灵枢，帮斛珠夫人把珠子捡起来，装进盒子里！”她对小道童使眼色，说道：“顺便，去前殿把那尊铜鹤香炉抱来，我瞧着各位贵客都是高雅之人，请大家品鉴一番。”
小道童应声而去，脚步声在回廊里显得格外沉重。李持盈端起琉璃盏，邀请众人入坐饮酒，借饮酒的动作观察众人：独孤迦罗的蟠龙杖似乎要把地板捅个洞，杖头夜明珠的青光之中，竟映出太极殿的穹顶；江采萍的手指深深掐进玉佩披帛，血丝顺着珠串渗下，在青砖上绘出不规则的地图。李裹儿手中的马鞭，悄悄对准了赵承煜手中的竹简，随时想要抢夺。太平公主看似无聊地玩弄着手中的金饼，但她的目光从没有离开江采萍半步。倒是着抱着琵琶杨玉环，不请自来，令李持盈心生疑窦。
后园的惊鸟声越来越密，像是有大网正在收笼。李持盈看着杯中葡萄酒的漩涡，忽然想起十四岁逃婚那日，在终南山见过的捕鸟人，他们总是用彩羽做饵，等群鸟争食时便拉网。而眼前这场珠玑玄局，究竟谁是捕鸟人，谁又是网中雀？
“各位请看！”赵承煜突然举起那半片竹简，简背用朱砂画着幅人像。李持盈定睛一看，只见画中女子身着翟衣，头戴凤冠，面容竟与波斯镜中的自己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多了戾气，嘴角衔着颗血色鲛珠。
“这是隋代方士留下的谶纬图，”独孤迦罗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说有凤鸟衔珠，当兴女帝业。”她顿了顿，蟠龙杖指向了李持盈，“六十年前，本宫助杨坚帝登基时，曾在周武帝的玉匣里见过这画，当时以为是妖言，如今看来……”
殿外突然响起雷鸣。李持盈看着画中女子嘴角的鲛珠，那珠子的红光，竟与自己袖中藏着的鱼符相互呼应。她猛地想起今早收到的密信，李隆基在信末用密语写着：“捕雀者，当以珠为饵。”
“轰隆！轰隆隆！”又是几声雷响。几杯酒下肚的李持盈面色红润。她知道，这盘用十二枚鲛珠和密道布下的棋，才刚刚下到中盘，而真正的杀招，藏在铜鹤香炉的夹层里。
欲知后事何事，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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