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入那圈荡漾的空间涟漪，小明莫名觉得皮肤痒痒的。
但没等他再细细体验，他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当初的那个任务世界。
头顶的天空依旧是那片毫无生机的死灰，既不明又不暗，沉闷地压在心头。
公园中的原本色彩鲜明花草都染上了一片灰暗的滤镜，看着就让人厌倦。
整个世界，都浸泡在一种令人绝望的灰败之中。
唯有公园中央，那袭极致明艳的大红嫁衣，以及其上繁复闪耀的金丝刺绣，如同灰烬中唯一的星火，成了这片死寂空间中唯一、也是最夺目的色彩。
此刻，在许林氏的对面，战战兢兢地站着一排小鬼。
正是调皮鬼四人组——小白、许乐乐、大壮、紫涵。
面对这个突然闯出他们世界的强大存在，四个小鬼全都缩着脖子，不敢有一丝不敬。
“哈喽，我们又见面了。”
小明上前，大大方方的和四个小鬼打了个招呼。
四鬼听到声音，惊骇抬头，待发现来者是个熟人后。
他们的眼睛就开始在小明和许林氏之间不停的来回，眼神极度复杂。
震惊、疑惑、愤怒、畏惧。
显然，他们把小明当成了一个“带路党”，是他把眼前这个恐怖存在领进来的。
小明摸了摸鼻子——好吧，从事实上看，他们猜得一点没错。
这时，许林氏的开口了。
“你们当中，谁是许乐乐。”
许林氏的声音淡淡的，却也把四个小鬼吓了一跳。
小白秉承着老大的职责，尽管怕得要死，还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不…不知道姐姐，要…要找乐乐干嘛！”
他的语气磕磕巴巴，好歹把话说全了。
小明清楚，自己是没办法说谎，毕竟小明知道他们的身份。
“呵呵。”许林氏看着眼前发抖的身影，轻轻笑了一声，直接说明了来意。
隔着红头盖，她的视线精准地锁定在那个躲在同伴后的颤抖身影。
“冬兰，你认识吗？”
话音刚落，她就在空中勾勒出冬兰的模样，把冬兰那干枯变形的面孔稍微复原。
那女子面容清秀，眼神温柔，正是冬兰未被苦难扭曲前的模样，与档案照片相差无几。
许乐乐仅看一眼，颤抖的身体猛得一滞，乌黑的瞳孔直愣愣盯着眼前的画像。
一瞬间，许乐乐抬起的眼睛中就蓄满了血泪，汹涌而下。
在苍白的小脸上冲刷出两道刺目的血痕。
“妈…妈妈，妈妈！”
他的嘴里不停哽咽，这是他压抑了多年的想念。
“嗯！”看到乐乐的反应，许林氏点点头，“看来没错了，你真是冬兰的孩子，走吧，我带你回家找妈妈。”
“没…没用的，我们出不去这里的。”
小白看到许林氏似乎并无恶意，鼓起勇气再次开口，主动出来解释。
“嗯？”小明皱眉问道，“为什么？”
“其实…我们三个人都可以出去，”小白的眼睛瞥了一眼呆立的许乐乐，“只是，乐乐不能走，他无法离开小公园，一步都出不去。”
“我们三人…也早不知道家在哪里了。”
小白的语气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迷茫。
“我们没别的地方去，就和乐乐一直在小公园这里待着。”
“至少这里有很多小孩子，我们可以找他们玩…”
随着小白的话语，大壮和紫涵脸上也开始流淌血泪。
他们三个小鬼都是在别的城市被人拐卖的，自己都不记得家在哪里，死在外面后就变成了孤魂野鬼。
更别提他们还是怨气最弱的鬼魂，顶多只能吓吓小孩，从他们身上吸食些阳气。
一来二去，他们就陪着无法离开的乐乐一起住在了小公园中，日复一日地徘徊。
“好啦，小乐乐别哭了，姐姐来抱抱你。”
许林氏的语气，竟前所未有地柔和下来，带着小明未曾听过的温柔与母性。
她走上前，弯下腰，伸出双臂，将那小小的、颤抖的身体轻轻揽入怀中。
鲜红的嫁衣包裹着苍白的小小魂体，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许林氏让他的头贴在自己胸前，纤细的手指为其轻轻抹去血泪。
小明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可清楚的记得，这位“林姐姐”除了那次用脚冻结自己的浑身的血液以外，从未有过真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肢体接触。
每次“碰”他，不是用指甲尖，就是隔空念力。
“人比人啊，比死人啊…有了新人就没不要旧人了…”
看着这副“母慈子孝”的温情画面，小明无意识的念叨着许林氏说过的怨妇话语。
“哼，德行！”
许林氏对小明冷哼一声，下一秒，他们连人带狗都瞬移到了岸边的石质栏杆旁。
“姐姐说过带你去找妈妈就不会食言，姐姐这就带你走。”
许林氏抱着依旧在抽噎的乐乐，指着下方黑沉沉的河水。
“其实啊，你不可以离开，只是你的尸骨没有收拢。”
“你的尸骨被卷进了河堤下的一个空穴里，里面刻了一个小小的阵法，把你的魂魄锁在了附近。”
“只要把尸骨取出来，你就可以自由离开了。”
说罢，许林氏转头对小明吩咐道：“去，把乐乐的尸骨捞上来。”
小明一指自己：“啊？我？”
“不然呢？”
“乐乐的尸体被卷了进去，那小阵法，一般的鬼魂都不能进去。”
“不是你去，难道？还要姐姐我亲自动手吗？”
许林氏的语气是笑盈盈的，可其中一丝商量的语气都没有。
“唉，真是没人权啊。”小明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就开始往下脱衣服，来上几个扩胸动作，做好下水准备。
“哼！磨磨蹭蹭的！”许林氏冷哼一声。
“噗通——！”
正在热身的小明被猛得丢进河中。
“咕噜咕噜咕噜…”猝不及防的小明连灌了数口水。
他有足够理由怀疑许林氏绝对是故意的，就因为刚刚自己说了那句“新人旧人”的调侃话。
“真就只许你许林氏放火，不准我庄小明点灯呗。”
小明心中暗暗吐槽一句，一猛子扎入水中。
虽说南城现在的白天气温普遍能上三十度，但在大晚上，河水还是很冰凉。
如同无数细小钢针刺入皮肤，冷得小明直哆嗦。
水下的光线很暗，即使岸边有专门照射水面的探照灯，但入水半米后就完全失去了光线。
小明只能在完全漆黑的河水中行动。
河堤的石壁滑腻冰凉，触手尽是令人心悸的湿冷。
小明不断的左右摸索，指尖在湿滑的石壁中划过，却始终找不到所谓的空穴。
“呼！”
小明又一次从水面下浮出换气，冰凉的河水持续不停的偷取他的体力，他的下沉时间一次比次短，身体也变得僵硬而迟缓。
“哈哈哈！林姐姐快帮我挡住，狗狗要咬抓到我啦！”
和小明的悲惨不同，河岸上，充满了小鬼们欢快嬉戏的声音。
许林氏看着几个孩子等待小明打捞其间，气氛沉默，就主动提出要玩游戏——老鹰抓小鸡。
许林氏理所当然的扮演“母鸡”的角色，几个小鬼就自然是当小鸡。
而瑟瑟发抖的小黑，则被迫成为了那只“老鹰”。
这也许是史上最悲惨的“老鹰”了。
小黑哆哆嗦嗦的追着队伍的尾巴，它不敢跑太快，一旦它真要扑到莫个小鬼，许林氏就会在它脑海中冷哼一声。
但它也不敢放水放太多，若是让小鬼们觉得游戏索然无味，许林氏阴恻恻的眼神又会在红头盖中透出。
“唉！”抱在河水小明听着上面欢快的动静，长长叹了口气，呢喃这一声“没人权”又一头扎入了冰凉的河水中。
在往返不知第几次后，小明贴着着石壁的手猛然一空！
“找到啦！”
小明心脏瞬间狂跳！忍着强烈眼睛的不适在河水中张大双眼。
隐约间，前方似乎有一片比周围更深的、更黑的区域。
“这就是许林氏说的空穴吗？”
小明没有犹豫，趁着肺中气息还足够，直接钻了进去。
空穴狭窄且形状不规则，小明以小孩身躯能勉强挤入。
数秒后，小明的右手猛然摸到了一个异样物什，细细的、滑滑的、并非是石壁的坚硬触感。
“乐乐的骨头！”
小明心头一紧，随着右手的地方摸去，入手全是乐乐的骨头架。
多年河水的浸泡下，他的骨头并没有散开，竟维持着完整的骨架。
小明双手用力，试探性的拽了一下，骨架纹丝不动，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他不敢继续用力，怕把这细小脆弱的骨头扯散，只好贴着骨架继续深入。
就在这时，前方竟出现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般的暗红色光芒！
更奇特的是，他还感觉到自己的手伸出了水面——前方有空气。
小明双手卡着石壁，身体猛地向前一窜。
“呼——咳咳咳！”
小明的头颅露出了水面，河堤的空穴有一个空泡的存在，里面存留着部分空气。
这里的空气沉闷而腥臭，令人作呕。
但对于憋气到快窒息的小明来说，无异于是最香甜的气息。。
小明贪婪的呼吸着空泡中的气体，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个光源。
空穴的石壁上，刻着一个太极图，一旁还刻满了蝌蚪般的篆体文字，正源源不断的散发着暗红的光芒。
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估计是确保河堤平安的，小明也不在意，他把目光移开。
阵法的下方，一道狭窄的石缝，正死死勾住了一个破旧书包背后的提手带！
而这个书包，正被化为骨架的乐乐，牢牢背在了背上。
正是这个小小的巧合，乐乐的尸体一直卡在这个空洞中。
同时，他的灵体也被禁锢在这片小小的水域之上
小明看着眼前的骨架，瞬间明白了之前捉迷藏时的诡异现象。
他借七仔的幸运属性，多次使用抛鞋子来测量乐乐的位置，但方向总会不停变化。
那是他想不明白是什么情况，只觉是方法失效。
现在想来，怕是鞋头位置一直在这副骨架和灵体间切换，所以位置才一直测不准。
小明没有过多犹豫，这里的空气不多，他轻轻的把卡在石缝中书包拉出，把乐乐的骨架揽入怀中。
乐乐死的时候不过四五岁，身形瘦小，他的骨架更为细小。
小明抱在怀中，好似感觉不到一丝重量，抱在怀里却沉甸甸的压在心口。
“等着，哥哥这就带你出去。”
小明深吸一口浑浊的空气，转身扎入水中，紧紧抱着怀中的骨架，奋力向河面游去。
“呼——！”
小明刚刚浮出水面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托住了他和怀中的骨架，直接把他抛出河面。
“哎呀！”
随着小明的惨叫，他下落的身体直接砸到了小黑身上，两兄弟在地上滚了数圈。
而乐乐的骨架则被许林氏小心控制着轻轻的飘在乐乐的灵体前。
她语气轻柔的开口道：“好啦，乐乐，你的身子就在这里，你以后可以离开了，再也不会被困住了。”
乐乐那双空洞的乌黑瞳孔，正死死地盯着眼前漂浮的骨架，以及背后那个书包。
那是他母亲冬兰亲手给他挑的书包，他非常喜欢，被拐走时一直背在身上。
现在一看到书包，他又想起了自己母亲。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血泪再次从他的脸上滑落。
“谢谢姐姐！”
巨大的悲伤与解脱感交织，乐乐一把抱住了许林氏的大腿，许林氏也轻柔的抚摸着乐乐细弱的头发。
这时，穿好衣服的小明也无力的拖拉着脚步靠近。
他在水下泡了一个多小时，连磕了两枚冰块补充体力。
现在河一吹，还是能冷的直哆嗦。
“谢谢小明哥哥！”
乐乐看到了小明惨白的脸色和乌青的嘴唇，松开了许林氏，带着满心的感激扑过来，把头埋在小明软绵绵的肚子中。
“小…小事…无…无足挂齿。”
小明也伸着僵硬的双手，笨拙的抱住乐乐瘦小的身躯。
许林氏红袖轻轻一挥，那具悬空的骨架连同书包瞬间消失不见，不知被她收到了何处。
“好啦，现在你的身子找到了，我们也该走了，你妈妈冬兰已经等了你太久太久，你该回家啦。”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乐乐看着许林氏，又看看一旁的三个伙伴，弱弱开口道。
“那他们呢，我们能一起走吗？”
许林氏看了眼满脸期待之色的三人，缓缓摇摇头。
“回去，自然是可以一起回去，但是——”
“你母亲的情况不好，怨气灼食灵智，相遇后，怨气消散，怕是会进入轮回。”
她看着乐乐：“你本人，身子和灵体都在，身前也是本地居住，身子入土后，也应遵循天道，进入轮回，但他们——”
她的目光转向小白三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他们依旧是游魂，无根之萍，自然无法进入轮回。”
“那…那那…”
乐乐的眼中再次出现血泪，一边是魂牵梦萦、苦苦等待的母亲，一边是相依为命、共同度过漫长岁月的伙伴，他幼小的心灵根本无法抉择。
“乐乐，回去吧！”
小白第一个走上前，尽管眼中也蓄满了血泪，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用力握住乐乐冰冷的小手。
“这是好事！大好事！我们真心替你高兴！”
“是啊，乐乐，快回家吧！你妈妈一定想死你了！”
大壮和紫涵也围了上来，四个小小的魂体紧紧拥抱在一起。
乐乐左右为难，泪眼婆娑地望向许林氏。
许林氏红盖头微微一动，仿佛在叹息。
她伸出手，轻轻按在乐乐头上：“放心，他们以后会跟着姐姐，姐姐以后会一直照顾你的小伙伴的，没人会欺负他们的。”
听到许林氏的承诺，乐乐最终点点头。
许林氏不再多言，涂着鲜红豆蔻的指甲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嗡——”
随着许林氏指甲一点，空间中再次出现涟漪。
一行人全然融入其中，灰白的世界中，再也没有一丝声响，彻底陷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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