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谨虽然位居高位，又那么儒雅，其实生活中非常朴实。这种馆子，不高档也不是特别卫生，他竟然是这里的熟客。
坐定后，明谨问：“怎么样？在蔚南工作生活还习惯吧？”
“习惯，挺好的。”林居正恭敬地给他递上茉莉花茶。
“见到你岳母了？”明谨喝了一口茶问。
林居正点点头道：“见了。”
两人第一次谈这个问题，竟然都是那么的自然淡定，果真是彼此心知肚明，心有灵犀。
明谨微微叹了口气问：“她，怎么样？”
林居正如实道：“不是很好。家里很困难，苏光荣躺了几年，长子不孝顺，二儿子二十五了，没钱结婚，女儿很早就混夜场。黛玉一直想接岳母去向海，可家里这情况，走不了。”
“你们拍照片了吗？”
“有。”林居正掏出手机翻到和岳母的合照以及几张单身照给他看。
明谨看了半晌，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他叹了口气，说：“把这几张照片发给我吧。”
林居正答应了一声，通过彩信发了过去。
明谨突然又问：“莺莺都跟你说了？”
“说了。”
林居正越来越相信，自己来蔚南扶贫是明谨暗中操纵的，目的大概是请他照顾好崔莺莺，并从中作好润滑剂，缓和关系，缝合明谨与母女之间的裂痕，为下一步的团圆作准备。
明谨神色苍茫地哦了一声道：“你跟黛玉讲了没有？”
“没有。”
明谨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是懂分寸的。什么时候相认，如何相认，如何破镜重圆，他至今都没有想好。苏光荣以及那三个孩子在，横竖都不得劲儿。
“居正，辛苦你，再帮我瞒一阵子吧。”
“不辛苦，应该的。”
“那一家子挺难的，你照顾好他们，不可对外声张。”
“好，放心，我明白。”
说话间，明伦将一盘灌肠、一盘炒肝和三碗豆汁端了过来。
林居正慌忙接过来，分别放到了三人的位子上。
明谨指着那盘灌肠道：“这是上京特色小吃，灌肠。来，尝尝。”
林居正哪敢先吃，忙道：“部长，您先请。”
明谨摆摆手道：“外面别叫职务了，叫我……我是你岳父。”
“好的，爸。”林居正脆声一叫，自然而亲切。
明谨鼻子一酸，差点掉泪，这可是自己亲闺女的老公！
他对苏黛玉的愧疚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或者用物质、升迁能够弥补的，他非常担心黛玉对他充满了仇恨，根本不接受他这个亲爹，而林居正无疑是中间一个极好的缓冲。
他对这个女婿很满意，也对女儿在如此困苦的环境下走到今天感到无比欣慰，如果黛玉像苏海媚那样甚至沦落为妓女，他该有多心痛！
明伦夹了一块灌肠沾了蒜汁，送到林居正碗里，说：“居正，赶紧吃吧。”
林居正将那一片灌肠送进嘴里，轻轻一嚼，嘎嘣脆，好香！
明谨笑着问道：“怎么样？”
“好吃！好好吃！”林居正赞不绝口，虽然他觉得味道怪怪的。
明谨没看出来，开心道：“你知道吗？这道菜历史上有记载，出自万历年间刘若愚写的《明宫史》，可谓是源远流长，自清朝光绪年间，上京就有不少老字号的灌肠店。据说，慈禧太后酷爱吃欢灌肠，每餐必不可少。”
“这是非遗文化吧？”
“那不是，登不了大雅之堂。”明谨笑道。
“爸，店老板姓明，跟您是一家子吗？”
明谨摇头道：“往上数五百年，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过，明氏是古老的姓氏，来源比较广泛。我这一支，家谱最远追溯到了300多年。我们是女真和汉人通婚后的贵族，是汉八旗之首。你应该看过《红楼梦》吧？”
“是，因为黛玉的原因，这次来蔚南，特意带了一套，已经又看了一遍了。”
明谨点点头，说明他是真的很爱苏黛玉，便道：“我们祖上是跟着清军入关的，立过军功，做过大员，后来败落了。这是很多汉八旗的命运。曹雪芹的家族也是汉八旗，在入关之前就已经是豪门了。所以，你看《红楼梦》里，贯穿的都是满族贵族的传统：少奶奶当家，荣国府是王熙凤，宁国府是秦可卿。”
林居正恍然大悟。
“其实，在清朝的时候，更多人认为曹雪芹写的不是自己，而是纳兰明珠家。所以，乾隆连夜读完《红楼梦》，感叹说：这写的不是明珠家的事儿吗？”
纳兰明珠或许有人不知道，但他的儿子纳兰性德一定都知道。
这时，服务员将三碗卤煮送到了，猪肠、猪肺、猪肚、烧饼及配料，热气腾腾，满当当三大碗。
明谨说：“先吃饭吧。”
明伦问：“居正，豆汁喝过吗？试试。”
“好。”林居正看着那碗豆浆一样的东西，用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又馊又涩，难喝极了。
明谨和明伦都笑了。
明伦说：“不少大学生在搞一个活动，挑战老上京豆汁，看谁能喝完一碗，十个有九个都喝不下去，等下吃完卤煮，看你能不能完成。”
卤煮味道是不错的，林居正吃得汗淋淋的。
很快，到挑战豆汁的时刻了，林居正闭上眼睛，端起碗，忍着巨大的反胃，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明谨笑着点头道：“居正可以。”
明伦鼓掌称赞。
吃完饭，林居正掏出了那套两卷本的《王阳明全集》，说：“爸，这套书我是从向海市带过来的，今天终于有机会给您带过来。”
明谨接过来一看，心中暗喜，这套书1992年一版一印，只印了3000册，市场上早绝迹了，且品相极佳。
他有些爱不释手，却故作矜持，轻拍了拍书，道：“居正，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看王阳明？上次去我书房，家里也没几本他的作品啊。”
“爸，我琢磨出来的。”林居正说，“上京是明清的皇城，明清历史资源丰富，汗牛充栋，要研究明清历史，可谓得天独厚。不过，清朝历史太近，也有些敏感，不适合官场中人研究，但明史可以。明清儒学乃至社会思潮的演变，王守仁的心学是个关键。再有就是，心学对做官、做人、做事有实际的指导意义。但我真没想到，您最近在研究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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