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602室的阳台却亮如白昼。源初炉幽蓝的火焰无声跳跃，映照着李如玉苍白如纸的脸颊和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第七轮锻打淬火刚刚结束。
“滋啦——！”
滚烫的轴承粗胚浸入废机油桶，浓烈的白烟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冲天而起，瞬间弥漫了整个阳台，甚至飘进了客厅。
苏青博士紧盯着红外测温枪，鼻翼翕动，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淬火介质…挥发物成分复杂…建议…通风。”她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科研人员的冷静，仿佛在分析某种未知化合物。
鹿玖被这浓烈的油烟味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咳咳…陛下！博士！这味儿也太冲了！咱…咱能不能换个淬火油？”他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
李如玉用长铁钳将淬火完成的轴承粗胚从机油桶中捞出。乌黑的油污覆盖下，滚道表面那暗蓝的淬火纹路在炉火映照下若隐若现，带着一种粗犷而内敛的锋芒。刺鼻的机油味包裹着这枚新生的“金鳞”粗胚，如同给一件神兵披上了市井的油衣。她微微蹙眉，对这浓烈的“御香”显然也不甚满意，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地审视着滚道的平整度和淬火纹路的分布。
“淬火…乃定‘金鳞’锋芒之关键。”李如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源初炉的隐痛如同冰锥，随着每一次力量的消耗而更深地刺入骨髓。她指尖拂过油污覆盖的滚道，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下蕴藏的力量，“此‘膏油’虽气味…不雅，然其速冷之效，尚可。待精研抛光，其味自散。” 意思是，忍忍吧，淬火效果还行，打磨完就没那么冲了。
鹿玖看着陛下那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再看看那枚散发着浓烈机油味的轴承，叹了口气。行吧，陛下说行就行！他赶紧找来干净的棉纱和清洗剂（工业酒精兑水），准备进行最后的精研和组装。
苏青博士也加入了收尾工作。她拿着特制的研磨膏（鹿玖从五金店买的金刚砂膏）和鹿玖贡献的旧电动牙刷（刷头换成了打磨头），开始对滚道进行精细研磨。玲珑的机械臂则负责替换全新的、锃亮的不锈钢滚珠，重新装配保持架和防尘盖。三人（加一机）在浓烈的机油味中埋头苦干，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开光”仪式。
两个小时后。
一枚焕然一新的轴承，静静躺在鹿玖铺着干净绒布的掌心。虽然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机油味，但乌黑锃亮的表面，光滑如镜的滚道，内圈上那若隐若现、如同深海波纹的暗蓝淬火纹路，无不散发着一种低调而强悍的美感。与之前给王哥风扇用的粗胚相比，这枚按照陈老板图纸要求精制的“金鳞”样品，堪称脱胎换骨！
“成了！真成了！”鹿玖激动得手都在抖，“瞧瞧这成色！瞧瞧这纹路！陈老板见了不得惊掉下巴？！”
李如玉靠在阳台栏杆上，微微喘息着，脸色在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连续高强度的锻打淬火，对身体和源初炉的负荷远超想象。她看着那枚最终成型的“金鳞”，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满足，随即被更深的疲惫淹没。“封存…交付。”她只吐出四个字，便闭上眼，开始调息。
苏青博士则拿出一个干净的透明自封袋（超市买散装坚果剩下的），小心翼翼地将这枚珍贵的样品装好，又在袋口贴了一个手写的标签：“608ZZ-GL-样品-1”。动作严谨得如同封装实验样本。
第二天一早，鹿玖揣着那枚带着淡淡机油味的“金鳞”样品，蹬着他那辆“神行”三轮，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车斗里还放着工具箱和那把沉甸甸的活口扳手——这可是陛下亲传的防身利器！他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仿佛那枚“金鳞”的锋芒也加持到了自己身上。
城郊工业区的路又宽又直，但车不多。鹿玖蹬得正起劲，嘴里哼着跑调的歌，盘算着拿到样品费是先买新电机还是多囤点“矿源”。就在他经过一片待拆迁的、人烟稀少的旧厂区外围时，异变陡生！
“嘎吱——！”
刺耳的刹车声在身后响起！
两辆面包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左一右，猛地从岔路里冲出来，一个急刹，死死堵住了鹿玖前后去路！车门哗啦一声拉开，呼啦啦跳下来七八个手持钢管、链条锁的混混！为首的正是那个手腕还缠着绷带、一脸怨毒的绿毛！
“小白脸！给老子站住！”绿毛挥舞着钢管，眼神贪婪地盯着鹿玖鼓囊囊的胸口（样品就揣在那里），“把东西交出来！再给彪哥磕个头，老子考虑留你一条狗命！”
鹿玖心里咯噔一下！怕什么来什么！这帮阴魂不散的家伙！他猛地捏紧三轮车闸，心脏狂跳，手心瞬间冒汗。看着前后包抄、凶神恶煞的混混，再看看自己唯一的武器——那把扳手，刚才的豪情壮志瞬间凉了半截。对方七八个人！还拿着家伙！这…这怎么打？
“做…做梦！”鹿玖强撑着胆气，声音有点发颤，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扳手，“光天化日！你们…你们敢抢劫？！”
“抢劫？老子是替彪哥收债！”绿毛狞笑着，带着人一步步逼近，“你他妈跟那疯娘们害死彪哥！今天连本带利一起还！动手！废了他！把东西抢过来！”
两个混混挥舞着钢管，嚎叫着从左右两侧扑了上来！钢管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鹿玖的脑袋和肩膀！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生死关头！
鹿玖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惧瞬间被求生的本能和这几天被摔出来的肌肉记忆取代！李如玉那快如闪电的“卸械”、“破桩”和“格挡”动作如同烙印般清晰浮现！
“啊——！”他发出一声给自己壮胆的怪叫，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
面对左侧砸向脑袋的钢管，鹿玖握着扳手的右臂如同条件反射般猛地向上一抬！沉重的扳手带着他全身的力气和一股憋屈了许久的狠劲，精准无比地格挡在钢管发力点的下方！
“镗——！！！”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巨响！
巨大的力量震得鹿玖右臂发麻，虎口剧痛！但对方显然没料到这看似瘦弱的小子反应这么快，力气还不小！那混混只觉得钢管砸在了一块铁砧上，反震力让他手臂一酸，钢管差点脱手！
与此同时！面对右侧砸向肩膀的钢管，鹿玖借着格挡的反作用力，身体顺势向左前方猛地一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肩头的重击！钢管带着风声擦着他的后背落下！
“咦？”绿毛和旁边的混混都愣了一下。这小子有两下子？
鹿玖根本来不及庆幸！身体前冲的惯性让他瞬间暴露在另一个混混的链条锁下！那闪着寒光的铁链如同毒蛇吐信，朝着他的腰腹缠来！一旦被缠住，瞬间失去战斗力！
“破桩！”鹿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身体前冲尚未站稳的瞬间，左腿如同鞭子般猛地向后上方撩起！脚尖绷紧，如同李如玉点膝的动作，狠狠踹向那个挥舞链条锁混混的支撑腿膝盖外侧！
“噗！”
“嗷——！”那混混根本没防备这阴险的一脚！膝盖侧面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惨叫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扑倒，手里的链条锁也甩飞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鹿玖凭着李如玉亲传的、被他用无数个跟头换来的三招，竟然真的化解了第一波围攻，还放倒了一个！虽然他自己也被反震力撞得气血翻腾，手臂酸痛，但一股巨大的信心瞬间涌起！
“妈的！来啊！”鹿玖红着眼睛，双手紧握扳手，摆出个防御姿势，对着剩下的混混怒吼！那气势，还真有几分“一夫当关”的味道！
绿毛又惊又怒！这小子几天不见，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废物！一起上！弄死他！”他挥舞着钢管，带着剩下的五六个混混一拥而上！钢管、链条锁、甚至还有甩棍，劈头盖脸地朝着鹿玖招呼过来！这次他们学乖了，不再单打独斗，配合着攻击鹿玖上下盘！
鹿玖瞬间压力倍增！他拼命挥舞着扳手格挡，使出浑身解数，将“卸械”、“格挡”、“破桩”三招翻来覆去地用！一时间，“镗镗”的撞击声和“噗噗”的点膝声不绝于耳！
“镗！”格开砸向胸口的钢管！
“噗！”脚尖点中一个想抱他腿的混混膝盖！
“啊！”另一个混混的甩棍被他用扳手荡开，砸在了自己同伴肩膀上！
场面混乱不堪！
鹿玖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虽然狼狈不堪，身上挨了好几下（疼得他龇牙咧嘴），扳手挥舞得毫无章法，全凭本能和挨揍练出来的反应硬撑，但竟然硬生生在七八个人的围攻下没被立刻放倒！他像一头被逼急了的野狗，每一次反击都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绿毛看得火冒三丈！他瞅准一个鹿玖格挡左侧钢管、右侧空门大露的破绽，眼神一狠，猛地从后腰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手腕一甩，刀刃弹出！他悄无声息地绕到鹿玖侧后方，对着鹿玖的腰眼就狠狠捅了过去！这一下要是捅实了，非死即残！
鹿玖正全力应付前面的攻击，对身后的致命偷袭浑然不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三道尖锐到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唢呐，撕裂混乱的空气，从极远处激射而来！
“噗！噗！噗！”
三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厚皮革被锐物洞穿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正准备捅刀的绿毛，以及他身边两个挥舞钢管最凶的混混，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三人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绿毛握着弹簧刀的手腕被一根…一次性竹筷贯穿！鲜血狂喷！
一个混混的肩膀被一根磨尖的自行车辐条深深扎入！
另一个混混的大腿被一枚边缘锋利的、沾着油污的滚珠轴承（显然是废品堆里随手捡的）砸中，瞬间青紫肿起，骨头似乎都裂了！
剧痛让三人瞬间失去战斗力，惨叫着倒地翻滚！
剩下的混混被这神鬼莫测的袭击吓傻了！惊恐地抬头望向袭击来源的方向——远处一栋废弃厂房的楼顶边缘，一个穿着深色工装、身形瘦削的身影静静伫立，在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下，如同一个冰冷的剪影！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那道穿透空间、锁定此处的冰冷目光，却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是…是那个女的！！”
“她…她来了！！”
“跑！快跑啊！”
恐惧瞬间压倒了凶性！剩下的混混如同见了鬼，连滚爬爬地丢下武器，拖着受伤的同伴，连那两辆面包车都顾不上开，哭爹喊娘地朝着来路疯狂逃窜，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三个惨叫打滚的伤号。
鹿玖拄着扳手，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是汗，胳膊和后背火辣辣地疼。他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惨叫的绿毛等人，又望向远处厂房楼顶。虽然看不清，但他知道，是陛下！陛下又一次救了他！
他挣扎着走到绿毛身边。绿毛捂着手腕上那根贯穿的竹筷，疼得涕泪横流，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怨毒。
“呸！”鹿玖狠狠啐了一口，“活该！”他刚想搜搜绿毛身上有没有线索，目光却被绿毛胸前衣服上，一个不起眼的、纽扣大小的黑色塑料片吸引。那玩意儿粘在衣服上，有个细微的红色指示灯正在快速闪烁！
追踪器？！
鹿玖心头一凛！他猛地想起之前陈老板来访时绿毛的偷拍！这帮人背后还有人！
他毫不犹豫，一把扯下那个还在闪烁的追踪器，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
做完这一切，鹿玖不敢久留，忍着身上的疼痛，扶起倒地的三轮车，检查了一下，链条有点松，但还能骑。他揣好那枚带着机油味的“金鳞”样品，蹬上车，朝着城郊工业区方向，头也不回地加速冲去！
远处厂房楼顶，李如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源初炉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让她在落地时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扶住冰冷的墙壁，指尖冰凉，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强行跨越如此距离，精准投掷三枚不同暗器…代价，远超负荷。
她看着鹿玖骑车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指尖残留着金属冰冷触感的右手。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在疲惫的眼底深处掠过。
此子…尚需磨砺。
前路…恐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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