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心头剧震，莫非这就是阿来和他的爷爷？他心下恻然，对着裂口大声道：“白湖长老！下至！我拉你们上来！”
说着，那孔雀骨蓦然收拢，只张开一指宽，往上打开了六层。
纵然是白虎部的部落长，白湖也有些吃惊：“这是你的孔雀骨？竟有六层？！”
晚照点头：“是！抓住它！”
他沉默地抓住骨节，被晚照缓缓拉上地面。下至紧随其后。
下至一眼就看到了冻在冰里的几个人，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即便在寒山最凛冽的严冬，他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活生生的人竟在瞬息间被冻成冰雕。他声音发颤：“那是不是阿来?”
白湖的尖耳剧烈抖动了几下，却沉默不语。这些人被冻在冰里，失去了原来的轮廓，白湖和晚照都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人。
“有一老一少。”下至努力辨认着，“还有几个年轻人……”
白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那几个年轻人……是不是浑身长满毛发？”
“正是，和阿喜很像。”
“那老人……”白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胡子……是不是很长？”
下至沉重地点头。
白湖的嘴唇颤抖着，终究没能问出关于阿来的问题。他踉跄着站起身，积雪在脚下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冰封的群像保持着最后的姿态：老人张开双臂护住少年，三个探路者正奋力将他们推向裂口方向。他们离生路只有咫尺之遥，却永远停在了最后的援救时刻。
白湖的手掌贴上冰面，瞬间被冻得发白。冰层下，少年还保持着抛出孔雀骨的姿势，獠牙微微露出；老者的白瞳依然圆睁，露出惊恐的神色。
“砰！”
白湖的拳头重重砸在冰面上，这位白虎部落长佝偻着背脊，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晚照心头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寒冰。这些人为了救他们，永远留在了这片冰雪之中。这份恩情，该如何偿还？
下至忽然注意到阿来身旁倒伏的树木，树干上还留着新鲜的砍痕：“他们之前在忙着砍这些树，这是要做什么？”
白湖勉强止住悲声，哑着嗓子道：“后面还有白虎的族人，他们是在砍树指路。”
下至猛地一震，想起风雪中那群模糊的黑影，失声道：“那群黑点！我们之前见到的黑点，莫非真是白虎的人？”
“他们在哪里？”白湖猛地窜起，一把攥住下至的衣襟。
下至往过来的方向极目望去，只见远处也延绵成一片低矮的冰川，那些黑影是生是死，此刻都湮没在这片冰雪之下。
“我们去那边找找！”晚照斩钉截铁道。
下至观察天色，月轮已被薄云遮掩，风雪似乎转向北方：“冰雪暴一时之间应当不会回来了，我们回去找找！”
三人裹紧单薄的衣袍，踏着积雪艰难前行。沿途偶见被雪掩埋的断木，依稀能辨出是指路的标记，却已被冰霜侵蚀得模糊不清。
约莫行了一顿饭工夫，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僵在了原地——
在他们的面前，是被冻得十分坚硬的一群人。是很长很长的一队人。
这是一座由血肉之躯铸就的冰雕群像。上万名白虎部众被永恒定格在最后的时刻：壮年男子匍匐在地；母亲将婴儿紧紧裹在怀中；有人互相搀扶，有孩子保持着闭着双眼嚎啕大哭的姿势，那泪珠子还冻在脸上。
饶是这样，那冰层还包裹得晶莹剔透，俨然一件艺术品一般，美得洁白无瑕。
清澈的冰层下，能看清每一个人惊恐圆睁的白瞳，每一根因严寒而竖起的毛发。这惨烈的场景在月光下竟显出诡异的美感，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下至见惯了屠杀和疾病，但见到眼前这一番情形，也不由得声音嘶哑：“真是……真是白虎的人。”
白湖跪倒在冰原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晚照的手掌重重按在白湖颤抖的肩上，眼前这惨烈的景象，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往日所受的苦难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的喉头滚动了几下，才艰涩地挤出话来：“白湖长老，后面还有人吗？”
白湖哭道：“没有了！他们跟着我都死光了！死光了啊！”他仰天长啸，哭得喘不上气来，悲怆的吼声在冰原上回荡。
下至踩着积雪来回踱步，仔细查看那些冰封的面容。片刻后，他若有所思地问道：“白湖长老，青龙、玄武少说也有几百万人，一路上死了那么多，最后也都剩了数万人，我瞧这里不过数千人，是都已经走在前面了吗？”
白湖不答，自顾自地哭了一阵，良久才道：“都怪我一人在前面探路，本想接应后面的人，却不曾想遇到这样的变故！”说着，又哭了起来。
晚照道：“阿来本是想接应他们过来？”
白湖踉跄着站起身，声音嘶哑：“路上我受了伤，在前面的地下歇息。是我叫他带人去接应后面的族人。早知他心地如此实诚，自己不会躲避，我不该叫他做这些。是我害了他！”
下至突然打断他：“不对！”他走到一具冰雕前，指着说道，“你们看，这些被冻住的多是青壮年。迁徙途中，老弱妇孺本该走在最后——他们人呢？”
晚照闻言一震：“下至说得对。”晚照猛地转向白湖，“你们的族人，很可能还有幸存者！他们现在何处？”
白湖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愕然道：“后面真的还有人？”
晚照暗自叹息。这些地下部落的首领们，向来以孔雀骨大小和体魄强弱论尊卑，却少有懂得统筹全局。
正思忖间，白湖突然激动起来：“若后面还有人，我要赶紧……赶紧带他们过去。”话未说完便摇晃着向前迈步，却在雪地里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晚照急忙扶住他：“白湖长老，方才我听你的部下说，你身上有伤？”
白湖不说话，点了点头。
下至眼尖，已瞧见白湖胸前洇开的血迹。他快步上前说了声“得罪”，轻轻掀开衣襟——三道狰狞的爪痕横贯胸膛，原先的包扎早已散开，翻卷的皮肉间不断渗出鲜血，将里衣染得猩红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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