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死寂如墓。唯有张阿牛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声，以及大角虚弱却平稳的鼻息，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洞外夜风呜咽，仿佛妖魔的低语，更添几分阴森。
阿牛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后背紧贴着凹凸不平的洞壁，汗水早已浸透衣衫，又被山风一吹，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死死盯着手中那粒在陶罐裂纹深处闪烁微光的乳白色丹丸——那颗被他视为最后希望、却又疑窦丛生的“筑基丹”。
枯荣轮转，生死相依。这八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意识深处。陶罐吞噬煞箭时的寂灭守护，反哺生机时的蓬勃滋养，以及此刻丹药散发出的、既磅礴又隐含枯败的奇异意蕴……这一切都在印证着罐底那模糊的刻痕。
“赌……还是不赌？”阿牛的声音嘶哑干涩，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赌赢了，或许真能叩开仙道之门，拥有带大角活下去、去追寻仙缘的力量；赌输了，便是身死道消，连累老伙计一起葬身兽腹。
他低头看向身旁气息平稳、但依旧虚弱沉睡的大角。老伙计浑浊的眼睛紧闭着，枯槁的皮毛在陶罐持续渡入的微弱生机下，勉强维持着一丝活气。若没有这陶罐，大角此刻恐怕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他自己，也早在那煞箭之下化为飞灰。
没有退路了！留在赤霞村是死，逃不出去也是死！这粒丹，是黑暗中唯一的微光，纵使是毒药，他也得吞下去！
一股源自骨子里的狠劲猛地冲散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张阿牛眼中血丝密布，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孤狼！他不再犹豫，猛地抬手，将那粒散发着诱人草木清香与枯荣意蕴的乳白色丹丸，狠狠塞入口中！
丹丸入口即化！
没有想象中的甘甜或苦涩，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冰火交织的洪流，瞬间在口中炸开！一股精纯磅礴到无法想象的生机之力，如同决堤的天河，顺着喉咙汹涌而下，瞬间冲入四肢百骸！暖流所过之处，疲惫尽消，肌肉筋骨仿佛被注入无穷力量，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然而，紧随其后的，却是一股更加深邃、更加冰冷、蕴含着万物凋零、归于寂灭的枯败死意！这股死意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那股磅礴生机，仿佛生与死两条毒龙，在他脆弱的凡躯之内轰然对撞、撕咬！
“呃啊——！！！”
阿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如同被投入了混沌熔炉！左边身体如同被投入了焚天烈焰，血肉筋骨在磅礴生机的冲刷下疯狂地撕裂、重组、膨胀！右边身体却如同坠入了九幽冰狱，在枯败死意的侵蚀下飞速地枯萎、干瘪、失去生机！
皮肤寸寸龟裂，鲜血如同泉涌，却又在生机的滋养下飞速愈合！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而如炒豆般爆响生长，时而又如朽木般寸寸断裂！剧痛！撕裂！燃烧！冰冻！各种极致的痛苦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刺入他每一寸神经！
他蜷缩在地，疯狂地翻滚、抽搐，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岩石，留下道道血痕。意识在无边的痛苦海洋中沉浮，随时可能被彻底淹没、撕碎！
就在他即将被这冰火两重天的恐怖药力彻底摧毁的万分之一刹那——
怀中那紧贴着他胸膛的破陶罐，罐底那道细微的裂纹处，那点青碧与暗金交织的混沌光点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
“嗡——！！！”
一股浩瀚、精纯、蕴含着混沌初开般包容万物、又带着枯荣轮转至理的奇异力量，如同温暖的母体，瞬间从陶罐中涌出，将濒临崩溃的张阿牛彻底包裹！
这股力量并未直接对抗那狂暴的药力，而是如同最高明的织工，强行引导、梳理着阿牛体内那两股失控的生死洪流！磅礴的生机被引导向枯败的死地，修复着被死意侵蚀的创伤；冰冷的死意则被牵引向生机过盛之处，中和着那焚身的烈焰，使其不至于彻底焚毁根基！
枯荣轮转！生生不息！
陶罐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又如同混沌熔炉的核心，强行将阿牛体内那毁灭性的生死冲突，纳入了一个相对稳定、却又极其惨烈的枯荣轮转循环之中！
“咔嚓！咔嚓！”
阿牛的身体成了战场！骨骼在断裂与重生中反复淬炼，变得如同青玉般坚韧，又隐隐透出枯败的暗金纹路！血肉在撕裂与愈合中不断蜕变，杂质被强行挤出体外，化作腥臭的黑色污垢，新生的肌体则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与韧性！经脉在狂暴能量的冲刷下寸寸拓宽、重塑，变得坚韧而宽阔，足以容纳更强大的力量流转！
剧痛依旧撕心裂肺，但在这枯荣轮转的循环中，毁灭与新生达成了某种惨烈的平衡！每一次撕裂都伴随着更强大的重生，每一次枯萎都铺垫着更蓬勃的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千万次轮回。
山洞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污垢的恶臭。
阿牛蜷缩的身体停止了剧烈的抽搐，只是偶尔无意识地轻微颤抖一下。他体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红相间的污血与秽物结成的硬壳，如同一个巨大的茧。
茧内，原本濒临崩溃的狂暴药力，已在陶罐力量的引导与自身枯荣轮转的淬炼下，渐渐趋于平稳。磅礴的生机与枯寂的死意不再冲突，而是如同阴阳鱼般，在他丹田深处缓缓旋转、交融，形成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稳固的混沌漩涡！
漩涡的核心，一点混沌青灰与枯败暗金交织的光芒，如同新生的星辰，缓缓亮起！散发出微弱却坚韧的枯荣道韵！
道基雏形！枯荣道基！
虽然极其微小、虚幻，远非真正的筑基修士那般凝实强大，但这确确实实是超越了凡俗武夫、踏入了炼气门槛的根基象征！是生命层次的初步跃迁！
“呼……”
一声悠长、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气息，从那厚厚的污血硬壳下传出。
硬壳表面，一道细微的裂痕悄然出现。
紧接着，“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
覆盖全身的污血硬壳如同破碎的蛋壳，寸寸龟裂、剥落！
一个全新的张阿牛，挣扎着从污秽的茧壳中坐起！
他身上的破烂衣衫早已在蜕变中化为飞灰，露出精瘦却线条分明、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身躯。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古铜色，隐隐流动着温润的光泽。原本酱紫色的脸膛变得白皙了几分，五官轮廓似乎也清晰硬朗了些许，一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瞳孔深处，仿佛有混沌青灰与枯败暗金的流光一闪而逝，随即隐没，恢复了凡人的浑浊，却比以往更加深邃、锐利！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一股远超以往、沛然莫御的力量感充斥全身！仿佛一拳就能轰碎洞壁！丹田处，那微小的枯荣道基漩涡缓缓旋转，一缕精纯凝练、呈现出混沌青灰与枯败暗金交织色泽的“气”——枯荣灵力，正随着他的意念在重塑拓宽的经脉中缓缓流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成了！炼气一层！
借助那粒神秘的“筑基丹”和陶罐的护持引导，他张阿牛，一个赤霞村的放牛娃，在生死边缘，强行踏入了炼气期！真正叩开了仙道之门！
狂喜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但理智瞬间压下了冲动。他立刻转头看向身旁的大角。
老牛依旧在沉睡，但气息平稳悠长了许多。在陶罐持续渡入的微弱生机和阿牛蜕变时散逸出的精纯气息滋养下，它亏损的精血似乎恢复了不少，皮毛下的暗红纹路彻底消失，虽然依旧瘦骨嶙峋，但那股阴寒死寂的煞气侵蚀之感已然消散。
“老伙计……”阿牛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挣扎着站起，身体还有些虚弱，那是蜕变后的短暂空虚。他走到山洞口，警惕地望向赤霞村的方向。那里依旧死寂一片，仿佛昨夜那恐怖的煞箭只是一场噩梦。但他知道，王老财背后的凶险，绝不会就此罢休。
目光收回，他看向怀中那恢复了冰凉粗糙、绿光稳定明灭的破陶罐。罐底那道细微的裂纹，似乎……变宽了一丝？裂纹深处，那点青碧与暗金交织的混沌光点，也比之前更加凝实、深邃。
枯荣轮转，生死相依……这陶罐，不仅救了他的命，助他筑基，似乎也在吞噬那磅礴药力和煞箭煞气的过程中，得到了某种滋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钟磬之音，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跨越了遥远距离，隐隐约约地，在东方天际的方向，随风飘来……
声音清越悠扬，带着一种洗涤心灵的祥和，却又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威严。
仙缘大会！清河镇方向！
钟声已响！大会即将开启！
张阿牛猛地抬头，望向东方那泛起鱼肚白的天空，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名为“道途”的炽热光芒！
前路依旧凶险莫测，赤霞村的阴影尚未散去，怀中的陶罐更是谜团重重。但此刻，他已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放牛娃！炼气一层的修为，怀中的神秘陶罐，丹田初成的枯荣道基，便是他踏上这条荆棘仙途的，第一块基石！
他深吸一口带着山林晨露气息的冰冷空气，感受着体内流淌的枯荣灵力，眼神坚定如铁。
“清河镇……仙缘大会……我张阿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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