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驱不散赤霞村上空弥漫的沉重燥热。张阿牛抱着破陶罐，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脚步虚浮地溜回了自家那间四面漏风的茅屋。插门，顶桌，做完这一切，他才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胸膛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粗布短褂。
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手里，那粒从陶罐裂纹深处抠出来的乳白色小丸子，正静静躺在他粗糙的掌心。温润微凉，草木清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沁人心脾。这香气似乎带着某种魔力，稍稍平复了他一路狂奔的惊惶，也让丹田处那缕微弱却真实流转的温热气息，变得更加清晰灵动了几分。
“仙丹……筑基丹……”阿牛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狂喜的是，这破罐子果然藏着天大的秘密！《长春功》是真的，配套的仙丹竟也藏在罐底裂纹之中！恐惧的是，这东西来得太突兀，太诡异，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算准了他此刻的渴求，将这“希望”硬塞进他手里。
王秀娥那筐刺眼的白鸡蛋，仙缘大会的告示，还有怀中这粒可能改变命运的“仙丹”……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他紧紧缠绕。
“吃……还是不吃？”阿牛死死盯着掌心的丹丸，眼神挣扎。韩老魔的谨慎仿佛在这一刻附体。这丹丸来历不明，嵌在《长春功》刻痕的裂纹里，看似配套，可万一呢？万一不是助人筑基，而是穿肠毒药？或是邪魔外道控制人心的蛊丹？
他一个放牛娃，对修仙界一无所知，全凭一本刻在破罐子上的残缺功法摸索前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不能急……不能急……”阿牛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贪念和恐惧。他将那粒小得可怜的丹丸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包好，贴身藏在最里层，仿佛藏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火雷。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丹丸到底是什么！还有这破罐子，它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能引动灵气，助他练功？
阿牛的目光再次投向怀中的陶罐。罐身依旧粗糙灰暗，布满岁月风霜的痕迹，那道细微的裂纹在晨光下清晰可见。他摩挲着罐壁，触感冰凉粗糙，与寻常农家腌菜的破罐并无二致。唯有罐底那歪歪扭扭的《长春功》刻痕，以及裂纹深处偶尔透出的一丝微弱绿光，昭示着它的不凡。
“你到底是什么宝贝？”阿牛低声问道，像是在问罐子，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尝试着将昨夜练功时引动的那缕微弱温热气息——姑且称之为“气感”——小心翼翼地探向陶罐。气感如同一条细弱的小溪，缓缓流淌，触碰到罐壁时，却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反应。他又尝试将气感集中到罐底刻痕处，尤其是那道裂纹。
这一次，有了变化！
当那缕微弱的气感小心翼翼地“触碰”到裂纹边缘时，罐底那道细微的裂缝内，那点微弱的绿光仿佛被惊动的水中萤火，猛地明亮了一瞬！一股比昨夜更加精纯、更加清晰的暖流，如同受到吸引，瞬间从裂纹中涌出，顺着阿牛探出的气感，倒灌入他的经脉！
“嘶……”阿牛舒服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洪流瞬间冲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心头的阴霾，丹田处那点微弱的气感如同吃了大补药，瞬间壮大凝实了一丝，流转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这罐子，竟能主动回应他的“气感”，反哺精纯的“灵气”！
狂喜再次涌上心头！这破罐子，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修炼加速器！比他自己傻乎乎地对着空气“吐纳”强了何止百倍！只要有它在手，就算没有那粒“仙丹”，他张阿牛也能靠着水磨工夫，一点点把《长春功》练上去！
然而，这份狂喜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他贪婪地汲取着罐中反哺的暖流，引导着壮大的气感在胸腹间那几条简陋路线运转时，一股极其隐晦、冰冷、带着无尽枯寂与岁月尘埃的意念，如同深埋地底的寒泉，极其微弱地顺着那股暖流，悄然渗入了他的识海！
这股意念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残留的印记？一种亘古沧桑、万物凋零的寂灭之感！
“滋……”
阿牛猛地打了个寒颤，如同三伏天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从修炼的舒畅感中惊醒！那股枯寂冰冷的意念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侵蚀力，让他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巨大的空虚、绝望和厌世之感！仿佛生命毫无意义，万物终将腐朽！
心魔！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虽然微弱，但这绝对是修行路上最恐怖的心魔侵袭！若非他此刻修为低微，心念还算纯粹，加上这股意念似乎只是无意识的残留，恐怕刚才那一瞬，他就已道心失守，陷入疯狂！
阿牛脸色煞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将贴在罐底的手掌移开，中断了与陶罐的联系。那股精纯的暖流和冰冷的枯寂意念同时消失。
茅屋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擂鼓般的心跳。
破罐子……有问题！
它确实能助人修炼，引动灵气，但它的核心，似乎并非纯粹的生机，而是蕴含着一种更深邃、更可怕的枯寂与毁灭的意蕴！那《长春功》所谓的“滋养万物”，更像是枯荣轮转中“荣”的一面表象，其根基，恐怕是建立在“枯”的寂灭之上！
那粒嵌在裂纹里的乳白色丹丸……真的是助人筑基的仙丹吗？还是说……它是某种平衡，或者……诱饵？
巨大的疑云笼罩在张阿牛心头。这从天而降的“仙缘”，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要凶险万倍！
他不敢再轻易尝试引动罐中的力量。那粒“仙丹”更是成了烫手山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日头升上中天，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茅屋内闷热得如同蒸笼。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阿牛哥！阿牛哥在家吗？”门外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刻意甜腻的女声，正是王秀娥！
阿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怎么来了？！是来探听虚实的？还是……
他手忙脚乱地将陶罐塞进墙角柴草堆深处藏好，又抹了把脸上的汗，强作镇定地应道：“在……在呢！”起身挪开顶门的破桌，拉开了门闩。
门外，王秀娥依旧穿着那身水红色的细布衫子，脸蛋抹得雪白，嘴唇涂得鲜红。只是她身后，除了那个提着空竹筐的小丫鬟，还多了一个身材干瘦、眼神阴鸷、穿着管家服饰的老者。老者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盖碗，碗口冒着丝丝热气，飘散出一股淡淡的、带着药味的甜香。
“阿牛哥，”王秀娥脸上堆着笑，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在阿牛脸上和屋内扫视，“这大热天的，怕你放牛辛苦，我特意让厨房熬了碗‘清心解暑汤’，加了上好的冰糖和薄荷，给你送来解解乏。”说着，朝身后的管家使了个眼色。
那干瘦管家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盖碗递向阿牛，动作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阿牛看着那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解暑汤”，心头警铃大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汤里，会不会下了什么药？迷药？毒药？还是……能试探出他是否身怀“仙术”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接触到管家那阴鸷冰冷、仿佛毒蛇盯上青蛙的眼神，以及王秀娥脸上那看似甜美实则隐含逼迫的笑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多……多谢王小姐……”阿牛艰难地挤出笑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碗滚烫的“解暑汤”。碗壁烫手，那热气熏在他脸上，却让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寒。
喝？还是不喝？
王秀娥和那管家，四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钉子，牢牢钉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屋外的烈日下，赤霞村死寂一片，只有热风卷着沙尘，呜咽而过。张阿牛端着这碗香气扑鼻的“解暑汤”，如同端着一碗烧红的烙铁，站在了自己命运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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