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沈璃的睫毛结了层薄霜。
林婉儿半扶半拖将她往飞檐方向带，每走一步，沈璃都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轻响——像旧木窗棂在风里吱呀，随时要散架。
谢无尘走在最前，星盘残片在掌心灼出红痕，他却似未觉，只盯着雪雾中忽隐忽现的朱漆门楣。
\"到了。\"谢无尘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进耳里。
沈璃抬头，褪色的\"凤仪殿\"匾额正往下掉漆，两块碎木片擦着林婉儿发梢砸在雪地上。
林婉儿低咒一声，却在推开门的刹那顿住——殿内积灰足有三寸厚，供桌上的青铜灯台倒着，灯油凝在石缝里像块黑琥珀。
最醒目的是后墙那幅剥落的壁画：九只火凤绕着一轮金阳，凤喙里衔着断剑，剑身上的纹路竟与沈璃鬓间血玉簪的金纹如出一辙。
\"放我下来。\"沈璃撑着林婉儿的胳膊要站，膝盖却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林婉儿赶紧托住她后腰，这才发现她后背的衣料全被冷汗浸透，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命火快撑不住了......\"沈璃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她仰起头，额间原本淡金的凰纹正泛着诡异的紫，\"魂体要散。\"
林婉儿的瞳孔骤缩。
她是凰族符文觉醒者，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魂火——此刻沈璃的命火正缩成豆大的光团，周围缠着黑色的丝线，像被毒蛇缠住的烛芯。\"别动。\"她扯下腰间的符文帕，咬破指尖在帕子上画了道镇魂纹，按在沈璃后颈。
沈璃吃痛闷哼，林婉儿却倒抽一口凉气：\"你魂里......有东西。\"她的指尖隔着帕子都能触到那团波动，像有人在魂海深处敲鼓，一下比一下急，\"是被那老东西下的咒？\"
谢无尘已经翻到了供桌下的典籍。
他拂去最上面那本的灰尘，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凰族秘录·禁术篇\"。
当他翻到第三页时，指节突然攥紧——纸页边缘画着座断碑，碑身插着半截锈剑，旁边小字写着：\"断剑碑，初代大祭司以本命凰魂所铸，可镇邪祟，可溯本源。\"他迅速扫过下文，\"传说需得凰族血脉者以魂引剑，方得见碑中真意。\"
\"沈璃。\"谢无尘转身，星盘残片在他掌心烫出个红印子，\"殿后有座断剑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典籍说，或许能净化你魂里的东西。\"
沈璃原本半阖的眼突然睁开。
她望着谢无尘手中的典籍，喉结动了动。
林婉儿刚要开口阻止，却被她抓住手腕——沈璃的手冷得像块冰，可力气大得惊人：\"我要去。\"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林婉儿肉里，\"那老东西放出来的邪祟......会祸及京都。\"她喘着气，额间的紫纹随着呼吸明灭，\"更重要的是......\"她突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我要知道，这具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
断剑碑在殿后的石台上。
沈璃扶着墙走过去时，每一步都在石砖上留下血印——她咬着唇，把咳到喉咙的血又咽了回去。
林婉儿要背她，被她摇头拒绝；谢无尘要搀她，她却攥住他的手腕借力，目光始终锁着那座碑。
碑身比想象中矮，只到沈璃胸口。
断剑插在碑顶，锈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剑刃却反射着冷光。
沈璃伸出手，指尖离碑面还有三寸时，碑身突然震颤起来。
林婉儿和谢无尘同时后退半步，却见沈璃的血玉簪突然飞出，\"叮\"地钉在断剑旁边。
金纹顺着簪子爬满碑身，像活过来的蛇。
\"小心！\"林婉儿扑过去要拉她，却在触到她衣角的瞬间被弹开。
沈璃的指尖贴上碑面，刺骨的寒意顺着血脉窜进心脏。
她眼前一黑，再睁眼时，身处一片金光里。
这里没有风雪，没有断碑，只有漫山遍野的火凤凰在盘旋。
正中央立着座青铜祭坛，祭坛上插着那柄断剑。
剑旁站着个女子，穿的是沈璃在虚影里见过的凰羽战袍，后背的凤凰刺绣比血还艳。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
女子缓缓转身。
沈璃的呼吸骤然停滞——那张脸，分明是她自己的模样。
\"你终于来了。\"女子开口，声音像清泉撞在石上，\"等你，等了三千年。\"
沈璃的指尖在发抖。
她想摸自己的脸，却发现手是透明的——这是精神幻境。
她望着对方眼底流转的金芒，喉咙发紧：\"你是......\"
女子的目光落在她额间时隐时现的紫纹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嘲：\"被脏东西缠上了？\"她抬手指向断剑，\"拔出来，你就知道答案。\"
沈璃的手不受控地伸向断剑。
指尖触到剑柄的刹那，她听见自己问出那句话：\"你是......凰魂的源头？\"
女子未答，只是笑。
那笑容里有沈璃从未有过的凌厉，像淬了火的剑。
断剑入鞘的清鸣在幻境里荡开涟漪时，沈璃的指尖还残留着剑柄上的温度。
她望着眼前与自己面容重叠的女子，喉间像是塞了团浸了沸水的棉絮——三千年的等待，原是为了此刻的相遇。\"为什么是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我只是个被仇恨烧穿了心的凡人。\"
始祖指尖拂过她额间的紫纹，金芒所过之处，那团纠缠的黑雾竟像见了日头的霜，簌簌消散。\"因为你有最纯粹的执念。\"她的目光穿透沈璃的魂体，落在更深处，\"仇恨能蚀骨，亦能铸剑。
三百年前有位族女，为保血脉传承自碎魂玉；五十年前有个小丫头，在雪地里跪了七日求我显灵——她们的执念，都藏在你魂里。\"
沈璃的呼吸骤然急促。
那些她以为是前世记忆的碎片突然翻涌：雪地里冻僵的小手攥着半块符纸，火刑架上女子笑骂着将血珠弹向天空，还有...还有她第一次见到太子时，心口那阵没来由的刺痛——原来都是凰族血脉在共鸣。
\"该回去了。\"始祖推了推她的手，断剑的重量突然变得真实，\"你的同伴在等。\"
沈璃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最后看见的，是始祖背后漫山的火凤突然振翅，金羽如暴雨般落下，在她与断剑周围织成护罩。
再睁眼时，鼻尖萦绕着浓重的霉味——凤仪殿的积灰正随着她的呼吸钻进鼻腔。
\"璃姐？\"林婉儿的脸突然凑近，眼底的血丝刺得沈璃眯起眼。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瘫坐在断剑碑前，后背靠着冰冷的石壁。
林婉儿的手悬在她额前半寸，指尖的符文微光忽明忽暗：\"你额头不烫了！\"她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命火...命火成了金红色，像活过来的凤凰！\"
谢无尘不知何时跪在了她身侧。
他的星盘残片正抵着断剑的剑刃，青铜表面浮起细密的纹路，像是在与剑鸣应和。\"魂压稳定了。\"他的拇指抹过沈璃后颈的镇魂纹，那道被黑丝缠绕的痕迹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刚才你浑身都在冒黑气，现在...\"他突然顿住，目光锁在沈璃鬓间的血玉簪上——原本静止的金纹正顺着发梢游走，像在跳一支古老的舞。
沈璃试着动了动手指。
断剑的剑柄贴着掌心，传来熟悉的温热，像是...像是有人在隔着剑身轻叩她的魂。
她撑起膝盖要站，林婉儿立刻伸手扶，却被她轻轻推开。
这一次，她的腰板挺得笔直，连呼吸都带着利落的刃锋：\"我没事。\"
谢无尘退后半步，让出路来。
他望着沈璃一步步走向殿门，雪光从门缝漏进来，在她身侧投下细长的影子——那影子的轮廓，竟与壁画上的火凤有七分相似。\"你变了。\"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探究的冷锐，\"刚才你躺着时，身上的气息像块裹着泥的玉；现在...\"他指尖摩挲着星盘残片，\"像把刚出鞘的剑。\"
林婉儿的手还停在半空。
她望着沈璃发顶浮动的金芒——那是只有凰族觉醒者能看见的魂火，此刻正舒展成凤尾的形状，每根翎羽都沾着细碎的光。\"她额间的凰纹...\"她咽了口唾沫，\"变成金红色了，和壁画上的火凤一模一样。\"
沈璃在门槛前站定。
她回头望向殿内的断剑碑，锈迹斑斑的碑身此刻泛着淡金，像是被谁重新注入了生机。
断剑在她手中轻颤，她能清晰感知到剑刃里流转的力量——那不是单纯的灵力，更像是...无数道意念的叠加：有女子的呜咽，有孩童的啼哭，有战士的怒吼，最终都汇集成一句低吟：\"护我族裔。\"
\"该回去了。\"她转回头，目光穿过漫天雪粒，落在山坳外的方向。
林婉儿从腰间解下兽皮斗篷要给她披上，被她抬手按住手腕：\"不用。\"她的掌心贴着林婉儿的手背，温度不再是刺骨的冰，而是带着暖意的温，\"我现在...能抗住风雪了。\"
谢无尘已经当先走出殿门。
他的星盘残片突然发出蜂鸣，指针疯狂旋转后，最终指向京都方向。\"影楼之主的气息更浓了。\"他侧头看向沈璃，眼底的探究褪去，换成几分信服，\"但你的命火盖住了他的阴煞。\"
林婉儿将符文帕重新系回腰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帕角的火凤刺绣。
她望着沈璃握着断剑的手——那只手背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珠，却比任何时候都稳。\"你真的...不后悔？\"她突然问，\"那老东西的术法诡谲，就算有这把剑...\"
\"后悔？\"沈璃笑了，笑容里带着她前世从未有过的锋利，\"前世我后悔没在绣球砸来前刺死太子，后悔没在沈家抄斩时撞柱同归于尽。\"她握紧断剑，剑鸣应声而起，震得雪粒在半空打旋，\"这一世，我要让所有该后悔的人...跪在我脚边哭。\"
山风卷起她的裙角。
断剑的剑穗在风里猎猎作响，沈璃望着剑身上流动的金纹，突然顿住脚步。
她闭上眼睛，意识顺着剑刃沉入更深处——那里有无数道陌生却亲切的记忆碎片，有青铜祭坛上的血誓，有烽火台边的战歌，还有...还有一句被重复了三千年的话：\"凰族不死，薪火不灭。\"
\"这把剑...\"她低声呢喃，睫毛上的雪粒簌簌落下，\"不只是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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