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空像是被仔细擦拭过的天窗，褪去了秋老虎最后一丝黏腻的灰白，只剩下纯粹得近乎透明的蓝。云絮也变得轻薄，像被风吹散的棉絮，懒洋洋地在天上飘着，影子落在泛黄的稻田里，随光移动。
风是最识时节的信使，带着草木晒足阳光后的干燥气息，从不知名的远方漫过来。它不像春风那样缠缠绵绵，也没有冬风的凛冽，只是贴着耳畔轻轻掠过，卷着熟透的柿子那股子暖融融的甜。
哈城市特警大队路边的梧桐叶被吹得沙沙响，偶尔有几片打着旋儿落下来，在青石板路上翻滚几下，又被风推着往前挪，像是在跳一支随性的舞。
今天哈城市警察局不像往日那般平静，虽然外表看上去平凡如常，但是内部隐隐约约间传出了热闹的喧哗声。
一辆吉普车一个疾驰窜进了市局的大门，径直窜到了市局的食堂门口。
车辆停稳后，下来两男一女，望着眼前装饰一新的食堂顿时啧啧称赞。
“爸，哥，这贾哥的门面够大的啊，这食堂一捯饬，感觉和大饭店差不多啦。”
马燕穿着汪新送给她的红色连衣裙，眨巴着大眼睛说道。
马魁也背着手微笑道：“没错，小贾这次结婚阵仗可不小，这食堂外围明显翻新过，还有没干透的味儿呢。”
他们三人提前一天抵达了哈城，一出火车站就有哈城的警察迎了上来。正当他们有些纳闷自己是不是落了东西或者违反了什么规定时，这名年轻的警察却满脸笑意的说自己是贾队专门安排来迎接贵客的。
汪新已经确定当贾金龙的伴郎兼兔子了，其他三个伴郎自然就落到了特警队里未婚队员的头上。
贾金龙作为特警队老人冯超的亲传爱徒，这次婚礼的排面自然小不了，首先市局局长宋长河大手一挥，直接宣布将整个市局的食堂布置成宴会厅的样子。
食堂的大门口挂上了两串红绸扎的大花球，风一吹晃悠悠地撞在一起，像两只害羞的红脸蛋。
之所以把他们拉到食堂门口，原因是贾金龙和冯超等人现在都在食堂忙活呢。他们三个人笑着推门进去，首先撞进眼里的是屋顶拉着的彩条，红的、粉的、黄的，从房梁四角斜着拉到中央，系着个更大的纸花，花瓣是用废报纸染了色糊的，边缘虽有些毛糙，却透着股子实在的热乎气。
墙面上没什么好装饰，就用两幅书法字裱在白石灰墙上，上面的字苍劲有力，一幅写着：“祝贾金龙先生、姚玉玲女士新婚快乐”，；另一幅写着“永结同心，保卫家园”。笔锋刚劲，勾勒顺畅，这一看就是出自书香门第人士之手。
往日里摆得整整齐齐的长条木桌，这会儿被拼成了几个大方桌，桌面用洗得发白的蓝布铺着，边缘有些地方磨出了毛边，却熨得平平整整。
每个桌角都放着个玻璃罐头瓶，里面插着几枝野菊花，是队员们昨天下乡训练时顺手掐的，黄灿灿的花朵配着绿叶，给这朴素的场面添了不少生气。靠窗的位置留了块空地当 “主席台”，其实就是把两张桌子摞在一起，铺了块新扯的红布，上面摆着个搪瓷脸盆，里面堆着些水果糖和瓜子，糖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看到这些装饰，马魁和汪新看的纷纷点头，在这个年代，能整出这么多花样，哈城市局的人真的非常用心。
汪新正在忙碌的人群中寻找贾金龙和姚玉玲两口子，随后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纤手牵住了。他扭头一瞧，却正好和马燕那水灵灵的大眼对在了一起。
看着她满眼的期待，汪新握紧了她的手，轻声说：“咱俩结婚那天，肯定比今天还浪漫。”
见汪新读懂了自己的想法，马燕顿时笑靥如花。
“马叔！老弟！燕子老妹儿，你们来的很早啊！”忽然，贾金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只见他和姚玉玲两口子大步走了进来，贾金龙要不是还挽着未婚妻，恨不得两步就跨过来。
“我们刚去外面采购东西了，你们看我这排场怎么样，够不够我和小姚记一辈子！”
姚玉玲温柔地看着意气风发的贾金龙，说：“贾哥你真是的，我说不准花很多钱，结果你转手就给我搞这个，这下可好，我下辈子都忘不了这场婚礼了。”
几人哈哈大笑，随后简单聊了几句，便纷纷撸袖子忙了起来。虽然贾金龙极力让马魁歇着，但是他哪闲的住，眼里有活儿的他立刻瞅准了一个需要扶着梯子的地方走了过去。姚玉玲则挽着马燕俩人不知去忙什么了。
贾金龙拍着汪新的肩膀，笑道：“走老弟，既然来了哥可不客气，去婚房那边，帮哥好好收拾收拾！”
汪新闻声一喜：“单位给你分房子了？”
“哈哈哈分房子算不上，其实宋局在我晋升支队长后就给我安排了房子，只是当时没结婚，我妈也舍不得离开住了半辈子的老家，我也就没去住......离市局不远，两个街道！”
两人欣然前往，很快抵达了一个规模不大、但是设施很齐全的社区。这个社区内基本住的都是警方的家属，门口站岗的门卫都是值班的警察。
在这个社区内，汪新随处可见一些退休的老干部，但是让他吃惊的是，冯超一家竟然也是住在这里，而且和贾金龙是一栋楼！
贾金龙看到汪新一副看不够的样子，顿时得意地表示，食堂里那两幅字，就是师母写的，汪新听后更是吃惊。前者见状，半开玩笑表示要是他也想来住，申请来哈城市局，保准给安排一栋楼住。汪新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食堂里面布置的如火如荼，用来当婚房的屋子自然也没空着。这栋灰扑扑的五层小楼，显然已经有了年头，墙皮都有些剥落了。可是楼道里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单元门口缠满了红绸子，风一吹，红绸子哗啦啦地响。门口两边也挂着红灯笼，是用红皱纹纸糊的，里面放着蜡烛，晚上只要天擦黑就点亮起来。连楼前那棵老榆树都沾了喜气，树枝上系满了队员们自己剪的小红旗，旗角尖尖的，风一吹猎猎作响，倒像是在给这位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支队长站岗放哨。
婚房内，汪新见到了正在指挥擦这里贴那里的婚礼“总指挥”冯超——这次婚礼大总管还真是他。另一边站着一个温婉的中年女人，虽然额头已经有了细纹，但是那一身的气质显然不是普通女子能拥有的。
汪新恍惚了一下，看来这位就是以前冯超说的那位自然类研究员妻子。
冯超见到汪新，自然是开心地和妻子介绍这个不算是自己弟子、但是其成长历程离不开他关注的青年，汪新握着对方的手，一时扭捏之下竟然直接喊了姐。
这句称谓一出，顿时让屋里忙碌的人安静了三秒，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不过冯超的妻子倒是非常高兴汪新能这么叫他，原因么，懂的都懂......
众人合力做事快，不到傍晚，两头就已经全部安排妥当。
晚上，其他人都该回家回家，该忙事情忙事情去了，冯超、贾金龙、马魁、汪新、马燕几人则在一家小饭馆内边吃边聊。
姚玉玲这边除了姚母，倒也没有别人。不过凭借她这些年在单位里人脉的积累，还是邀请到了不少要好的同事过来给她撑门面。因为她已经调到哈城这边来工作，所以哈城铁路的要好的同事也被邀请在列，这一来一往，竟然也聚集了二十多人。
牛大力和蔡小年自然也被邀请到位，只是蔡小年现在已经算是正八经的干部编了，工作实在太忙提前请不下假来，所以他只能第二天过来参加婚礼；牛大力这边则是忙着评职称赶项目，但是他答应第二天一早就赶过来，看看再帮帮忙啥的。
接新娘的地方倒也现成，就安排在特警大队的招待所内，汪新和马魁以及马燕他们三个，自然也被安排好了住处。
第二天一早，晨雾还没散尽，风里裹着栾树的清香，贾金龙已经把红绸结系在了吉普车的后视镜上——这是市局最新的一台吉普车。婚房窗台上那盆月季开得正艳，是他的母亲头天傍晚特意从老房子带来的。
“慢着点开，快到了地方都按两声喇叭。” 母亲往他车后座的包里塞了把喜糖，指尖触到儿子崭新的警服，又叮嘱，“见到小姚的妈，记得先给亲家鞠躬，别光顾着看媳妇啊。”
“知道啦妈！” 贾金龙有些脸红、但是非常开心的答应着。汪新和另外三个伴郎早就已经等候在社区门口，五个人乐呵呵的坐上车，还不忘载着扎了红绸的暖水瓶以及两卷红鞭炮，最逗的是，其中一人还把一支队大比武获得的一个荣誉奖牌也挂在车里，说是给队长和嫂子添彩头。
“新郎官，向着目的地，冲锋！” 汪新坐在副驾，煞有介事的指挥。贾金龙情绪高涨，一按喇叭，社区大门口的路障应声推开。崭新的吉普车轰的一声窜出，红绸子在风里翻飞，引得早起的街坊都扒着门看，对这辆别致的吉普车投去羡慕的眼光。
几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潇洒，不多时便开进了市局的大门，在门口站岗的警察的敬礼中，吉普车一路开到招待所的门前。
姚母早等在楼梯口，看着吉普车停下，顿时眼眶红了起来。
“妈，我来接玉玲了。” 贾金龙规规矩矩鞠了一躬，警服领口的红礼花晃了晃。
“好孩子，路上当心了。” 此时的姚母早已没有了以前的锐气，而是像个和蔼的邻家阿姨，拉着女婿的手，按传统往他兜里塞了把花生：“快进去吧，按你们年轻人的方式去热闹吧。”
贾金龙再次向姚母鞠了一躬，接着对后面的汪新等人一招手，汪新四人立刻跟上，纷纷给姚母打了招呼，接着跟着贾金龙向招待所内走去。
此时的穿的一身红色旗袍的姚玉玲坐在床边，带着无尽的期待看着被十几人堵好的房门。床边的镜子里映出她精致的妆容：眉是细细描过的，不像城里姑娘那般挑得锋利，只顺着原本的眉骨弯出自然的弧度，尾梢轻轻扬着，像初春刚抽条的柳丝。
脸上打了层珍珠霜，在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两颊晕开的胭脂是供销社里最俏的 “玫瑰红”，从颧骨往鬓角晕染开，像刚摘的苹果透着熟得正好的甜气。
眼睫上没涂时髦的睫毛膏，却用火柴头蘸了点凡士林轻轻抹过，眨眼时便有细碎的光在睫毛尖跳。眼线是用炭笔慢慢勾的，眼尾微微上挑，添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娇俏，眼底那点羞怯，倒比任何眼影都来得动人。
同事们边往她的头上插绢花，边听着门外的动静。见贾金龙等人要进来，几个人立刻把门抵住：“新郎官别忙，想接新娘子不？”
“那自然想！”贾金龙挺胸大声回道。
“那就唱支歌！证明你的诚意！”屋里的人顿时哄笑起来，屋外的警员们一听也起哄道“来一个”。
贾金龙也不扭捏，清了清嗓子就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不过他显然不怎么唱歌，有的地方一不留神跑调了，逗得大家直拍手叫好。
被整蛊了一阵的贾金龙总算被放进屋内，汪新四人立刻代替新郎开始一一应付里面新娘好友的捣乱和笑闹。而贾金龙则趁乱径直来的姚玉玲身边，见到自己的爱人今天打扮的如此美丽，强如贾金龙这样心绪稳定之人，也忍不住有些看呆了眼。
“你一直看我干啥呢......”姚玉玲被他看的都有些面颊发烫了，娇羞地小声说。
“媳妇儿，你太美了，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
不知谁在外头喊：“吉时到啦！”
屋内的人一听，顿时起哄着让贾金龙背着新娘走出去。贾金龙笑了笑，轻松将姚玉玲公主抱起来，大步向外面走去。姚母在门口，见他们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贾金龙喊道：“妈，我们出发了！” 姚母笑着应了，眼眶又热起来。
吉普车带上新娘渐渐远去，由于位置有限，回去开车变成了其中一个伴郎，贾金龙和姚玉玲则坐在后面。汪新和另一个伴郎则留在了原地，汪新自然是要等马燕和马魁的——这俩人今天作为娘家人是在招待所这边等候的。
马燕走上前，眺望着远去的车子，有些羡慕的说：“哥，贾哥他们真的好厉害，居然能借到吉普车当接新娘的工具！”
“以后我们结婚，我们也用吉普车吧。”汪新宠溺地摸着她的秀发道。
“好呀哥，我真的要等不及了，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结婚呀！”
汪新望着路的尽头，轻声说：“明年，我们结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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