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苏夫人手中的茶盏泼翻在桌案，温热的茶汤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往下流，她方才为了打圆场，不过是将刘家捧的高了些，眼下，‘世代’二字，反而成了加在火上烤的枷锁。
她张了张嘴，有心帮忙描补，可这经营的年限是摆在跟前的事实，在场的不少江南富商都心知肚明，根本扯不得谎！
“呃——这……”刘夫人心下的火气刚消，额头的细汗还没擦干，硬是又冒了出来，不同的是，这次是冷汗。
“回大小姐，老身惶恐……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慧眼，不过是运气好了些。”
她语气中全然没了那份由内而外的倨傲，语无伦次，既不敢承认，又无法否认苏夫人的话，窘迫的几乎无地自容。
徐乐婉端起茶盏，掩盖住翘起的唇角，这些人啊，总以为自己很聪明。
顾澜依略带疑问的目光转向苏夫人，毕竟话是她说的。
“呃——啊，大小姐恕罪，是方才妾身没说明白，刘家的茶园确实是世代保存下来的，但……茶，是近些年才声名鹊起……不过，确实是兢兢业业，实打实的好茶——”
苏夫人硬着头皮，干笑着挽回。
“原来如此，兴业不在久暂，贵在诚信守正，方是长久之道。”顾澜依颔首后，不再多问，很明显，刘家的茶——有问题。
那么多百年茶园的都没选入贡品，他们家近些年起来的名声，便覆盖了京城的勋贵人家？还是一介普通商贾？
“妾身看人来的差不多了，快，快去命人换上茶点，准备午膳。”苏夫人实在坐不住，她起身道，“各位请稍后，妾身去后厨看看。”
厅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刘夫人虽然坐着未动，明显感觉到各色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有苏家做靠山，自然没有几个人敢明面与她作对，可现在顾家在，如若暗中跑去告她刘家的状……
真是麻烦！她低垂的眸光冷了下来，看来要赶紧写信告诉国公爷，拿捏顾家的把柄。
她还不知，这个时候的刘国公，焦头烂额，连见圣上一面都难。
“母亲！母亲您怎么出来了。”苏瑶刚想去前厅，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苏夫人，顿时大喜。
“你躲哪里去了？”苏夫人皱眉，“众多宾客面前，你不现身，像什么样子？”
“哎呀，母亲，我忙正事呢。”苏瑶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啊，见了周家姑娘，听说了她妹妹跟着顾少夫人的事——”
苏夫人心中一动：“怎么回事？周家打算与顾家要人？”
“人本来就是周家的，什么叫要人？”苏瑶拽着母亲就走，“来，母亲去哪里？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说与母亲听，这次定然让顾家当中出丑。”
苏夫人闻言心中升起无尽的期待，她今日连带着刘家脸皮都被刮下来一层，过后夫君定然会受到刘国公的质问，要是顾家当众闹了笑话，盖过这层风波，又令刘夫人消了气，说不定这事就过去了。
“我正要去后厨，你跟我来。”
母女二人脚步匆匆向着后厨而去，婆子丫鬟远远的缀在身后。
不多时，重新挺直腰板的苏夫人返回前厅，面带笑容的招呼宾客：“众位夫人小姐，先尝尝咱们苏府的点心，午膳随后就到。”
接着她在主座的下首落座：“顾大小姐与顾少夫人还没怎么尝过江南口味的茶点吧？您试试，看味道如何？”
顾澜挑眉看了她一眼，顺手拿起丫鬟刚摆放的点心尝了一口，口感绵密，味道清爽，当即点点头：“味道不错。”
“……是吧？”苏夫人笑容一瞬间的呆滞，就这？
两次交锋，让她对徐乐婉有些发怵，只得含混道：“不错就都尝尝，这边的茶点种类繁多，顾少夫人也试试？”
徐乐婉将她的心虚看在眼中，只微笑着点点头。
旁边的刘夫人这会儿一直眼观鼻，鼻观口。旁人去寒暄就从鼻孔中嗯几声，没人去就拉着个脸自顾自的喝茶。
苏夫人借着丫鬟送茶招呼了刘家几次，都没敢再做得太过显眼。
一直到午膳将要摆上桌，苏瑶才从外面进来，身边堂而皇之的带着周千雪，两个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周姑娘，你坐我身旁，咱们边吃边聊。“苏瑶大方的邀请道。
“啊？这……”周千雪的目光中带着惶恐，“苏大小姐，这不合规矩。”
嘴上说着不合适，脚下却动都不动，周家与陆家算不得太大的商贾，座位都快排到厅外去了，她哪里舍得这般中心的位置。
“别跟我客气，快坐。”苏瑶拉了她一把。
周千雪顺着力道坐下，眼尾扫过上座站着充当丫鬟的周千凝，神色中的满是得意——再攀高枝不还是个下人？真是自甘下贱！
丫鬟们端着精致的瓷盘鱼贯而入，在每个人的席位摆开一道道佳肴，苏夫人忙着招呼各位夫人用膳。
“周姑娘，我们府中的芙蓉鸡片很是不错，是厨子的拿手菜呢，旁的地方可吃不到，你尝尝。”苏瑶说着亲自夹了一块放到对方的碟子中。
周千雪受宠若惊，她声音刻意放柔：“苏大小姐太客气了，这叫我如何敢当。”心中却愈发欢喜，没想到知府千金这般好接近。
“这有什么不敢当的，我与周姑娘一见如故，恨不能多亲近亲近。”苏瑶笑着又介绍汤：“这道汤也不错。”
苏夫人的脸色跟吞了苍蝇一样，她知道女儿被她宠的不识大体，也没想过是这般的不成体统。堂堂知府千金，不招呼上座的贵客，对着一个小小商户之女这般客气做什么？
就算两家暂时有些算计在内，那也得是苏家高高在上，施舍般给她周家一个机会而已，犯得着吗？
“咳！瑶儿，你去为顾大小姐添些汤。”
顾澜依看了看自己刚尝了一口的汤，笑着婉拒：“不必劳烦苏姑娘，这汤的温度刚好入口，不急着添。”
苏瑶才抬起的屁股稳稳的坐了回去，声音娇俏：“那稍后我再为顾家姐姐盛汤。”
一句话，顾澜依不想再碰那只碗了，若是急着喝完，不就是等着对方来盛？
“周姑娘，再尝尝这道蟹粉狮子头。”苏瑶又示意丫鬟将一道菜挪到了周千雪面前。
苏夫人气的直咬牙，这么多年靖州的确苏家最大，往日的宴会不拘着女儿，可今日是个什么光景？不说上座的两位，两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呢，怎么这么不知收敛！
偏偏她还有口难言，好不容易挨到残羹剩饭被丫鬟们手脚麻利的撤下，换上新泡的茶。厅内气氛松快下来，各位夫人小姐正打算移步花园，赏花消食。
苏夫人刚想松口气，周千雪与苏瑶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突然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今日承蒙苏大小姐款待，珍馐美味，宾至如归。只是……只是一想起民女的父母，这心中实在是欢喜不起来。”
她这话头起的突兀，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苏瑶等的就是这句，她忙配合着露出关切之色：“周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盛宴，怎么还伤感起来了？”
周千雪抬起揉的通红的眼眶，带着几分委屈与控诉，目光直直的看向上座的徐乐婉，以及她身旁垂眸静立的周千凝：
“顾少夫人，民女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有些话不当讲。可骨肉至亲，父母实在难以割舍。不知妹妹千凝何处得罪了贵府，竟要被强行留下为奴为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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