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眸光微动，不动声色的低下头，许是太妃不在京中太久，不知道徐府与叶王府的那些事情。
太妃娘娘端坐于上座，与众人之间隔着一层薄纱，仅能看到个轮廓。
“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哀家没想到，徐家儿女竟然个个都不错。听说前些日子，贵府中的二姑娘还得了陛下的封赏，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太妃望向徐家扬声说道。
老夫人刚坐下，忙又站起身来：“太妃娘娘过誉，这般抬爱实在是折煞臣妇，府中姑娘不过是侥幸得了圣心垂青，论才论德都还差得远呢。”
侥幸？太妃眼睛微眯，语气间听不出是赞许多，还是其他意味多：“徐老夫人实在不必如此过谦，府中后辈出色总归是件好事。”
“太妃娘娘所言极是。”老夫人谨慎回话。
“说起来，京中沉寂许久，母妃一回宫，就有了这样的好事。母妃啊，您就该多回宫看看，让宫内宫外都沾沾您的福气。”长公主拿着一柄团扇，在旁打趣。
太妃目光温软的睨了她一眼：“再过几年，都该要做祖母的人了，还这般没个正形。”
说着转向席间众人，广袖轻抬，示意道：“这位是刚回京的顾家，顾夫人与女儿顾澜依，徐老夫人应该有印象。”
徐老夫人多年前见过顾家，这会儿已经猜了个大半。太妃出自顾府，算起来是如今顾将军的姑母，顾家回京，当然要先来拜见太妃。
此刻闻言起身：“多年不见，顾夫人容颜依旧，顾小姐已出落的傲然风骨，实乃将门虎女。”
顾夫人携女儿款款还礼：“徐老夫人谬赞，遥想当初，听闻贵府明珠遗落民间，我等倍感惋惜。不曾想光阴荏苒，转眼间，令千金竟荣耀加身、载誉而归，这份成就实在是羡煞旁人。”
老夫人听完笑意更浓，眼角的细纹里都透着欣慰：“小小殊荣，与顾家世代守护边疆，庇佑万千百姓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
“徐老夫人此言差矣，顾家不过是尽守土之责，保百姓安居；而令千金的农具则是惠泽乡里，让万千农户得以丰衣足食，这份恩泽，才是真正的功在千秋啊。”
老夫人心花怒放，朝着身后轻声唤道：“婉婉，快来见过顾夫人。今日蒙太妃娘娘恩典入宫觐见，又得顾夫人如此青眼，这份知遇之恩，你当亲自拜谢才是。”
徐乐婉绕过桌案，款款向前，先向太妃娘娘所在的方向深深一礼：“臣女徐氏乐婉恭请太妃娘娘懿安，蒙娘娘垂爱召见，实乃三生有幸。惟愿娘娘凤体康宁，永驻芳华。”
礼毕，又转向顾夫人方向，双手交叠与腰间盈盈下拜：“晚辈婉婉，拜见顾夫人，顾小姐。夫人这般抬爱，实在是愧不敢当。”
顾家女儿不外嫁，这位顾家姑娘早已招了赘婿，徐乐婉斟酌一番，还是跟着老夫人称她一声顾小姐。
薄纱后的太妃端起手中的茶盏，眉目蔼然，就知道当初没看错这个孩子，心思缜密、礼数周全又胸怀大志，世家女合该有此风范。
陪坐一旁的长公主看到母妃的神情，用团扇挡住了弯起的嘴角。母妃在后宫争斗了大半辈子，早已厌倦了深宫，每年归来对一切事物都意兴阑珊。不曾想今夕峰回路转，竟然有人让母妃生了回宫的心思。
顾夫人含笑：“明珠遗落，原是令人扼腕之事，不过明珠终究是明珠，瞧这位徐姑娘，光是容貌就这般的清雅俊秀、般般入画。”
“顾夫人过奖。”徐乐婉再行一礼。
“徐二姑娘不止容貌出众，琴艺更是精湛。大家坐了许久，光说话也是无趣，不如就辛苦徐二姑娘，弹奏一曲助兴如何？”长公主出了声，人是她请来的，这个话由她说最为合适。
“这主意甚好，我们府中啊，都是耍刀弄枪的，好久都没听过琴声了。”顾夫人率先附和，她对这个看着乖巧懂事又容貌不俗的小丫头颇有好感。
“前几日在长公主殿下的宴会之上，有幸听过徐二姑娘弹奏的曲子，当真是天籁之音，我到今日都还惦记着呢。”宁夫人轻抚衣袖，顺着话语看了过来。
“诸位不嫌弃，是这丫头的福分，只是婉婉学琴时日尚短，曲目不丰，还望大家海涵。”老夫人出来刷存在感。
“徐老夫人哪里话？京城中自幼学琴者众多，能有支拿得出手的曲目已是难得，贵府徐二姑娘短短时日有此造诣，该是以一当十。”
宁夫人也是个爱听曲的，接到帖子后即使知道自己是来陪坐，也是欣然而往。
“哀家倒是有些日子未闻佳音了，心若无澜，弦自清音。可惜大多数琴师的琴声浮夸而心境不稳，反倒失了曲中真意。既然诸位都赞徐二姑娘琴弹的好，不如让哀家也品鉴一番。”
太后出声，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到殿中徐乐婉的身上。
普通人第一次进宫，都会紧张不已。不过眼下看来，徐府的这位二姑娘，从容镇定，很是不凡嘛。
“能得太妃娘娘聆听，是臣女之幸。臣女近日新习得一曲‘冬序落琼初’，虽说时节不合，然雪落无声之境，或可聊助清兴。”徐乐婉深施一礼，不急不缓回道。
“哎呀，是首好曲子，上次的‘松山流水’我还不曾忘记，没想到这么快有新曲子听了。”宁夫人掩唇轻笑。
“不错，是哀家喜欢的曲子，你且弹奏来听听。”太妃坐直了身子。
徐乐婉今日是带着琴来的，别人的琴再好，也不如自己磨合了半年的用着顺手。
宫女送上琴架，贴心的帮着摆好古琴。徐乐婉端坐在琴架之后，轻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面前一片洁净的地面，双手抬起，复缓缓落下。
琴音初起，弦上清寒骤生。泠泠泛音如寒枝凝露，悠悠长吟似孤鹤徘徊。恍惚间间，北风呜咽而起，卷起碎冰在地面游走。伴随着“咔嚓”声响，昏暗天穹乍破，一片雪花翩然而下。
渐渐的低音沉缓，冻云压境，北风微急间，细雪纷扬如絮。恰似九霄琼英漫洒人间，碎玉般的雪粒敲击石阶，清响错落有致。
曲至中段，琴弦上的十指翻飞，但见雪势急转，万千银鳞倾泻而下，转眼间便为天地织就素裹银装……
正待大雪密集封山之际，琴音骤然一收，余音袅袅如皎月照在荒庭；听曲众人跟着屏息，迷茫的神色带着份焦急，仿佛饥渴之人看到镜中清水，而不能饮来止渴。
正五内如焚之际，轮指再起，终曲如崩雪倾崖，高大的银色山脉轰然倒下，素色波涛呼啸着漫过山涧。待得余威散尽，唯剩几片溅起的残雪在空中飘摇，似那未绝的余韵，在大殿缠绵许久，终化作一缕寒香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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