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杜兰心去厨房烧水,郁芳跟了过去。
“人家就是不要她了!给了那么辆车,你说这二手车有什么用?我说让人家收二手车的看看,要是看上了就直接开走。我们也不落他一分钱。”
“妮妮怎么打算的?”
“她啊!一天天就知道哭!跟魔怔了一样!”
“唉……”看着身强力壮的女儿,杜兰心重重叹了一声,“孩子养这么大不容易,你可别把孩子糟蹋了!”她深知自己年老体衰,思想跟不上时代,无法左右女儿的想法,只能无奈地叮嘱了一句。
“妈!”郁芳嫌弃地白了杜兰心一眼,“您说的什么话?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能为这点事就寻死觅活的?”
在医院的这几天,杜兰心熬得筋疲力尽。把郁芳和江庆中打发走以后,就上床睡了。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单是她自己知道的,就梦魇了五次,可醒来,才过去了三个小时。
杜兰心望了一圈,房间内寻不到郁怀民的身影。但桌上放着一碗小米粥,热腾腾地,带着红薯甜糯的香气。
她起身走到外屋。
郁怀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堂屋门口的正中央,隔着玻璃门,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气发呆。
“你不好好休息,怎么起来了?”杜兰心问。
郁怀民反应有些迟钝,仿佛思绪陷在泥淖里拔不出来,隔了一会儿,才眨了眨眼,缓缓说道:“怀民不是逃兵,我找了这么多年的证据,没想到就在身边。”
杜兰心也叹了一声,也许这就是命。他找了多年的真相其实就在身边,她寻了多年的表妹,其实早已撒手人寰。
而他们假扮郁怀民夫妻,本以为天衣无缝,其实早已被人识破。
暮色苍茫,院里的老母鸡扑棱了几下翅膀,正要咕咕叫,却突然缩着头躲到了公鸡身后。
咣咣咣!
郁怀民和杜兰心都惊了一下。这种敲门的架势,上次听到还是几十年前大清算的时候。
郁怀民从板凳上站起来慢了一些,杜兰心便走在前面。
走到院门后面,她按住门闩,问:“谁啊?”
“开门!是我!来找你们索命!”
那声音凄厉尖哳,仿佛真是从地狱里冒上的来的一般,直叫人脚底发冷。
郁怀民站在杜兰心身后,呼吸沉了沉:“让开,我来。”
杜兰心不放心,两人争执了几分钟,郁怀民看着杜兰心,眼神异常深邃:“这些年,我总在外面,家里的事没帮过你什么。这次,就让我尽一尽责任吧。”
说着,郁怀民拨开妻子的手,拿下门闩。
才一松动,门扇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江老太太一头花白,蜡黄的脸上糊着雪沫,崭新的藏蓝色棉袄和棉裤上滚着湿哒哒的雪泥,雪泥已经变硬,马上要结冰了。
杜兰心一眼认出,那是郁芳在入冬前给她买的棉衣,她和江大辉各有两套。
见到郁怀民,江老太太抬起拐棍就往郁怀民脸上戳:“就是你!你害死我家老头子!你赔他的命来!”
郁怀民年老,但对方的动作也被年年岁岁的风霜侵蚀,速度和力度处处透着着老年人的无能为力。江老太太每一次歇斯底里的攻击,都被郁怀民躲开了。
杜兰心见状,上前去挡,左胳膊挨了一棍子,右手就将那根上了年纪的拐棍攥在手里,江老太太使尽浑身力气,也抽不出来,索性将拐棍一推,松了手。
杜兰心料到她会来这一下子,早就做好了准备,因此她只是倒退了一步,并没有如江老太太预想那样,狼狈地摔在地上。
见她完好无损,江老太太又气又恨,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大哭:“你把我男人活活气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闹了大半钟头,邻里乡亲陆陆续续围了过来。
郁怀民心脏突然梗了一下,脸色瞬间就黑了。
杜兰心忙给郁怀民喂了一颗速效药,待郁怀民脸色缓和,她才有心情处理地上的江老太太。
围观的路人不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郁怀民家最近一直出事,早就成了街头巷尾大话小话的谈资。
然而杜兰心却气定神闲,走到江老太太面前,问她:“医院早就给你男人下了病危通知,庆中来叫我们的时候,也说他爹不行了,想见我们一面。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你男人就是活活气死的?难不成,你男人和庆中的爹不是一个人吗?”
“你……”江老太太指着杜兰心,咬着仅剩的几个牙,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此话一出,看热闹的乡亲里也有人说话了:“江大辉还是我家媳妇儿接手的呢,那病危通知我也知道!送去的时候就快不行了。”
“哦哦!我也听说了!”
“哈哈哈……老好人给逼急了,骂人都不带脏字。”
“文化人骂人真脏……”
“她都这么可怜了,你先把她扶起来,倒杯热水!这么大岁数了,连做人最起码的良心都没了?”
“是啊!对错先不论,你先把人家扶起来……”
“我不信,你把她扶起来,好吃好喝伺候着,她能这样骂你?”
“就是!要真和她家没关系,人家这么大岁数,会跑来胡闹?肯定他们两口子做了亏心事。”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几十年前是这样,几十年仍是这样。
郁怀民不禁心寒。
但杜兰心却不在乎。
她转身去了厨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菜刀。
扔到江老太太身边。
“你不是要索命吗?来吧!”说着,朝江老太太迈近,站在她的身边。
郁怀民急得冒汗,却无力站起,下意识喊了一声:“琼若……”
江老太太被杜兰心的气势吓到,抬起那双浑浊的哆哆嗦嗦的眼珠,手指胡乱比划着:“你……你…你仗势欺人……这是你们村子,你……想让我当杀人凶手,我呸……”
“王跟弟,你说你来索命,现在又不索了,你想怎样?”杜兰心语气平和,却字字直指要害。
这时,乡亲中有读过些书的,已经发现势头不对。以前杜兰心和大家一起劳动,手头快,干活细致,比大家多认识几个字,人们只是佩服她有本事。而现在,她思路清晰,有胆有识,完全不像一出事就蒙头乱撞的农村妇女。
江老太太见杜兰心不再逼她,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立刻哭诉道:“江大辉走了,我还有个孙子没结婚呢……你……你们赔我钱!以前大辉在的时候,还经常去给人家打工,捡破烂,一年能攒下好几万呢……呜呜……”
“要多少,你说吧!”
江老太太抬起冰凉的衣袖,擦了擦眼泪,心思活络了一下,要是张口就要五百万,只怕被人一眼看破,于是咬了咬牙:“最少一百万!我要你们现在就拿出来。”
“哈哈哈!”不等杜兰心笑,围观的群众里已经爆发了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一百万,这老太太真敢开口!”
“好家伙!县城两套房!”
“老姐姐,你们老头子都捡什么破烂啊,值得人家赔一百万?”
“就是,说说呗,我们也去捡。”
江老太太一听,话头竟然一瞬间都对向了自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这时候改口,只会叫旁人看出她心虚,于是补充道:“你们懂什么,这里面有精神损失费。”
得知王跟弟是来要钱的,杜兰心大概猜到了她要钱做什么。
两个月前,郁芳把郁江离从临溪带回来,江枫就开了一辆气势威猛的越野,那车架,那颜色,根本不是怀明这种小地方能见到的。杜兰心和郁怀民去看望郁江离的时候,见过一次。后来去镇上修电三轮,隔壁的二手车店老板就说了一件稀罕事。
“李家村的二溜子要卖一辆越野,卧槽!你能想象吗?那车,一个镜子比我这铺面还贵!”
三轮车店的老板问:“那你岂不赚大发了?”
“赚屁!这种车,身上掉个油漆渣都是带编号的。那二溜子能有这种车,还在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出手,能是正道上来的?我可不想进去。”
这时候,杜兰心便知道了,江枫需要钱。但她不知道江枫打牌的事情,只以为是他想挣点快钱用来结婚。
郁芳没说过那车是怎么来的,但杜兰心已经猜出一二。
不等杜兰心开口,江老太太知道自己处于下风,于是指着周围看热闹的人气急败坏地骂了一通,捡起拐棍,一颤一颤朝村外走去。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杜兰心不放心,给郁芳打了电话,说你婆婆来家里闹了一通,自己回去了。路上难走,又隔着小二十里,叫郁芳和江庆中去路上接一接。
郁芳一听就急了,不禁埋怨道:“这么远,路上又是雪又是冰,你该留下她呀!唉!”说完就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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