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心中暗叫不好，可成败就在今日一举，待会闹将起来，想来官家也顾不得许多。
他上前两步，缓缓抬头：“微臣惶恐。”
官家摆了摆手，打趣起顾青来：“什么惶恐，年纪轻轻，你可别跟那些老家伙们学。”
几眼一看，官家却是愣了神。难道是自己上了年纪，有些眼花？顾青这眉眼，倒有几分像……那个人。
“你再上前几步！”官家脱口而出。
一旁的曹永禄瞧出端倪，瞪了顾青一眼，随即低声进言：“陛下，您看看，这小崽子紧张成什么样了，陛下天家威严，他受不住。”
见顾青不住发抖，官家循声瞧了眼曹永禄，又看向顾青：“你看看，朕给他吓得。罢了，你就站在那，朕许是方才饮得有些急，眼下倒有些发晕。”
“秦宏啊，添两道解酒的小菜。”官家打起哈哈。
可他心中仍是忍不住，又看了顾青几眼。
罢了，难得糊涂，世间之人，长相多有相似，许是巧合罢了。
说不好，擅长酿艺之人，长得都是一副模子里刻出来的。
官家晃了晃头，唇齿间仍在回味：“顾卿，此番差事，着实办得漂亮，你年纪轻轻，有此酿艺，恐怕你们沈典御也得向你多学学啊！”
候在后头的沈怀瑾，听了此言，握紧双手，心中骂将起来，好个小崽子，趁自己不在，竟敢擅作主张，将犀角杯换下！
如今官家赏识他就罢了，竟当着百官的面，说自己赶不上顾青！
愤懑怨怼之际，官家的声音传来。
“沈怀瑾呢？莫不是嫉妒你，躲起来了？”官家许是真喝多了，开始放声大笑。
秦宏面色尴尬，不住赔笑，一旁的曹永禄添油加醋：“陛下，都是尚酝局的差事，不如传沈怀瑾上前来？”
“就依你的！”官家拂袖，兴致甚浓，“朕倒要看看，这酒究竟是如何酿出来的！”
沈怀瑾敛了心中怒气，快步上前行礼：“微臣拜见陛下！”
“无需多礼。沈典御，朕就想问问，你们究竟是如何琢磨出这新酒的？”官家身子微微前倾，甚是好奇。
沈怀瑾正欲开口，曹永禄又拦住话头：“陛下，此酒乃是顾奉御所酿，沈典御估摸着不知道内情啊。陛下问他，他万一答不出……”
官家深看了曹永禄一眼，低声嘀咕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个老奴，撺掇朕让沈典御上前，现下又说他答不出，这不是故意让人家难堪？”
言语虽轻，沈怀瑾一字不落听在耳中，他面上煞白一片，不住赔笑：“此酒确实是顾奉御总领试酿，不过其中关窍，微臣亦知一二。便是一曲三投，旁的若说起来，同以往的工艺倒是差不多。”
“若是差不多，怎么这么多年，沈典御竟琢磨不出来？”曹永禄心中暗忖片刻，官家真醉假醉，尚不可知，可话里话外，倒是有些嫌弃沈怀瑾了。
或是顾青抢了风头，或是沈怀瑾大半年来，接连办事不力，官家厌倦。
无论如何，今儿都是个好机会。换作平日，他哪里敢如此明面揶揄沈怀瑾。
见官家不替沈怀瑾找补，曹永禄更加笃定。
“酿酒之事，更多还是沿着前人足迹……若没有尚酝局多年钻研……”沈怀瑾顿了顿，正欲辩驳，曹永禄见一旁小太监示意，心道时机成熟，打断了沈怀瑾的话头。
“多年钻研？钻研什么？一曲三投如此简单的道理，要钻研十几年？”
“永禄啊，今儿中秋，喜庆的日子，倒也不必。”官家终于听不下去，摆了摆手。
“陛下，老奴有事要禀。”曹永禄口风一转，甚是严肃。
“嗯？你们拿朕的话当耳旁风了？朕方说了，今儿是中秋，有什么事，明儿再议就是。”官家打了个哈欠，“秦宏，醒酒的小菜呢？朕还要同诸卿一同赏月！快些！”
“陛下！老奴斗胆！此事事关陛下安危！沈怀瑾今日本欲在陛下酒盏中下毒，是顾奉御阴差阳错，临时换了酒盏！”不待秦宏回话，曹永禄抢先一步大声道。
此言一出，在场臣工大惊失色，禁军上前几步，护住官家，在场之人无人敢动弹。
几位多年的老臣面色凝重，盯着御桌的动静，心中隐约不安，这光景，倒像是十七年前……
“曹公，你莫要血口喷人！陛下！微臣冤枉啊！”沈怀瑾心中大呼不好，方才一时情急，想盯着顾青，竟不曾将那犀角杯藏起。
“曹永禄，今日你在中秋宫宴掀起此事，若不给朕个交代，你是知道的。”官家面色霎时铁青，“你可有什么证据？”
曹永禄轻击几掌，探事司的禁军押着几名宫人上前，后头跟了几位太医，一名太医手中握着犀角杯，面色古怪。
“李太医，这杯子可有蹊跷？”不待曹永禄开口，官家径直发问。
“启禀陛下，微臣同尚药局几名同僚已细细验过这犀角杯，里头铺了一层极细的郁金石粉！此物用银针是验不出的，混于酒中也不会变味。试毒之人若无旧疾，吃下不会有事。”李太医声音越来越小，不敢言明。
官家心中却是一颤。
这郁金石粉，乃西域贡品，有行气安神解郁之效，起初尚药局试着给官家用过些许，却发现官家本有的心疾之症，遇上这郁金石粉，反会被逼散心气，气急攻心。是以尚药局再也不敢给官家用此药。
郁金石粉之事，宫中伺候官家饮食起居的各司各监头目，连同沈怀瑾在内，都是知道的，避免底下人出岔子。
可此事也并未大肆宣扬，毕竟事涉官家隐晦，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陛下，此事许是手底下的人，想着邀功，不想弄巧成拙，微臣确有监察不力之责。”沈怀瑾心中乱作一团，装作不经意看向顾青。
方才他查验果酒回来，见顾青换了杯盏，心中气急，本打算再寻机会除掉顾青。可眼下看来，过了今日，想必再难寻机会。倒不如拼上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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