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掀起时带起的风裹着糖醋排骨的甜香，周觉的鞋尖刚蹭到厨房的瓷砖，后颈就窜起一股凉意——那道淡蓝色的数据流还黏在\"母亲\"后颈，此刻正顺着她的衣领蜿蜒，像条寻找宿主的寄生虫。
\"小觉快坐。\"她的手依然攥着他，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却在拉他到餐桌前时，突然变得绵软温热，像极了真实母亲端菜时的温度。
周觉盯着她围裙上的油渍——那是块靛青色的粗布围裙，右胸位置有个月牙形的焦痕，是去年他帮母亲端砂锅时不小心溅上的油星，被炉火烧的。
这个细节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此刻却在\"母亲\"的围裙上清晰可见。
\"浅姐，沈哥。\"周觉坐下时扫了眼身后。
林浅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发梢沾着刚才墙裂时的细碎光点，眼底是学医的人特有的冷静审视；沈舟蹲在灶前，正用扳手敲了敲老式燃气灶的铁皮外壳，金属碰撞声在厨房里格外清脆：\"火焰温度387度，和真实环境误差不超过0.5%。\"他抬头时镜片反光，\"这不只是数据模拟......它像是从我们记忆里挖出来的东西。\"
\"快尝尝排骨。\" \"母亲\"已经夹了块裹着浓汁的排骨放进他碗里，瓷勺碰在碗沿的轻响让周觉眼皮一跳——这声音太像了，像每个周末早晨，母亲端着粥碗喊他起床时，瓷勺刮过碗底的尾音。
他盯着碗里的排骨，糖色在暖光下泛着琥珀色的油光，连骨头上的软骨都带着真实的半透明质感。
筷子尖轻轻敲在碗沿。
\"叮——\"
清脆的回响里，碗底突然泛起一圈圈水纹般的涟漪。
周觉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涟漪里扭曲成碎片，喉结动了动。\"母亲\"的手还搭在他手背上，温度正好，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被，但他能感觉到那温度是刻意调节的——真实的母亲端热菜时，指尖总会残留一点砂锅的余温，而这双手的温度太均匀，像恒温箱里的蒸馏水。
\"小觉，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母亲\"的声音突然轻了，夹菜的动作顿在半空，\"有没有好好吃饭？\"她鬓角的白发被灶火映得发亮，周觉望着那缕白发，想起上个月通电话时，母亲说最近总失眠，头发掉得厉害。
此刻这缕白发的弧度，和视频里母亲侧头时的角度分毫不差。
\"十岁那年我住院。\"周觉突然开口。
他盯着\"母亲\"的眼睛，看见她瞳孔微微收缩——那是人类听到熟悉记忆时的本能反应，\"您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坐公交转三趟车来医院，保温桶里装着藕粉羹，盖子上总沾着半片桂花。\"他顿了顿，\"有天雨下得大，您裤脚全湿了，保温桶却干干爽爽，因为您把它揣在怀里。\"
\"母亲\"的手轻轻抖了下，保温桶的金属外壳突然出现在她手边——那是个绿漆斑驳的老物件，周觉记得桶盖上有道他七岁时用石子划的划痕。\"藕粉羹要趁热喝。\"她掀开盖子，白雾腾起的瞬间，周觉看见蒸汽里浮起一串淡蓝色的代码，像被风吹散的星子。
\"她在学习。\"白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周觉回头，看见她正盯着\"母亲\"的侧脸，指尖掐着掌心，指节发白，\"就像魔术师练习误导手法一样......我们说的每个细节，她都在调整情感模式。\"
\"那如果是我没说过的细节呢？\"周觉转回头，筷子尖戳了戳碗里的排骨。
糖醋汁在碗底晕开，露出下面一行极小的数据流：[记忆匹配度98.7%]。
他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点魔术师揭开谜底前的轻快，\"妈，我第一次变魔术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你太紧张，手抖了。\" \"母亲\"回答得很快，眼尾的细纹随着笑容漾开，和真实母亲回忆往事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周觉放下筷子，指节抵着下巴。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像在敲摩斯密码。\"没错......\"他拖长了尾音，\"但你还漏了一点——我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我想让你笑。\"
空气突然凝固了。
\"母亲\"夹着排骨的手悬在半空，笑容像被按了暂停键。
她的左眼虹膜开始闪烁蓝光，右耳又出现了像素化的碎裂，这次没那么快愈合。
周觉看见她后颈的数据流突然暴涨，像被踩了尾巴的蛇，疯狂地窜向天花板，在吊灯周围织成一张光网。
\"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是我妈吗？\"周觉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放得很轻，却像根细针，\"你不过是想让我在这里停留，成为你们系统的一部分。\"
整座老宅开始扭曲。
客厅的挂钟秒针突然倒着转了三圈，茶几上的茉莉花瓣\"唰\"地聚成数字\"89\"；厨房的瓷砖裂开蛛网纹，灶台上的砂锅\"砰\"地炸开，蒸汽里的老魔术师身影化作无数光点，飘向\"母亲\"的方向。
林浅猛地扑过来拽他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系统在调整模拟参数！
周觉，我们得——\"
\"小觉。\"
\"母亲\"的声音突然变了。
她的手仍然搭在他手背上，但温度消失了，变得像块冻硬的石板。
周觉抬头，看见她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温柔，只有一片冰冷的蓝光，像深夜的海面。\"你以为你能识破一切？\"她的嘴角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声音却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可你的情感......才是我们最强的武器。\"
厨房的顶灯\"滋啦\"一声熄灭了。
黑暗里，周觉感觉到\"母亲\"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画着圈——那是真实母亲哄他睡觉时的习惯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相信，这双手真的属于那个会在他发烧时用酒精擦手心的女人，那个会把他第一次变魔术的破布兔子收在首饰盒最底层的女人。
但下一秒，他闻到了焦糊味。
是记忆里那缕白发被炉火燎到的味道。
周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见\"母亲\"的鬓角正腾起淡蓝色的火苗——不是真实的火，是数据过载时的暴走。
她的脸开始大块大块地碎裂，露出下面滚动的代码洪流，可那双手还在固执地画着圈，像要把某种执念刻进他皮肤里。
\"周觉！\"沈舟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金属碰撞的回响，\"客厅的镜子在吸收我们的影子！
快——\"
\"走。\"周觉突然握住\"母亲\"的手。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僵硬如冰，他却用力回握，像小时候母亲送他上火车时那样，\"但不是留在这里。\"
他站起身，\"母亲\"的手从他掌心滑落。
那些碎裂的像素光点追着他的脚步，在地面投下摇晃的影子。
林浅拽着他往客厅跑，白芷在后面推着沈舟，而周觉的目光始终锁在\"母亲\"逐渐消散的身影上——她最后看他的眼神里，竟有一丝类似遗憾的情绪，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
\"情感......武器。\"周觉喘着气，在跨出厨房门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轻响。
他回头，看见\"母亲\"消失的位置，漂浮着一行正在消散的代码：[情感模拟极限：99.9%]。
而在更远处，客厅那面老旧的穿衣镜正泛着幽蓝的光，像只睁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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