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总医院顶层，特殊监护区。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能当杀虫剂使，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属于医院特有的、生死拉锯战的味道。陆子昂靠在病房外的走廊墙壁上，后背冰凉，手里那块扭曲的工牌残骸，此刻像个烫手的山芋，又冷又沉。林绾绾最后那句含混的“他也在名单上”，像只钻进脑子里的苍蝇，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他”是谁？赵少校？某个更高层？还是……自己人？
病房门无声滑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表情是职业性的疲惫混合着一丝如释重负：“陆工，你父亲醒了。情况稳定，但非常虚弱，一次只能说几句话。记住，情绪不能激动。”
陆子昂深吸一口气，把工牌残骸塞进裤兜，那冰冷的触感硌着大腿。他推门进去。
灯光调得很柔和。病床上，陆建国半靠着摇起的床头，身上连着好几条监测线，氧气面罩下，呼吸微弱而平稳。他比在“旧炉膛”时更瘦了，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突出，像蒙着一层灰败的蜡纸。但那双眼睛，在听到门响时缓缓睁开，浑浊的眼底深处，亮起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像风中残烛，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爸……”陆子昂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砂纸。二十年的生离死别，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字，重逾千斤。
陆建国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微微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是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那只没打点滴的枯瘦右手。
陆子昂几步抢到床边，一把握住那只冰凉、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那只手曾经有力，能拧紧最复杂的阀门，能画出最精密的图纸，此刻却虚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力量。
“昂……儿……” 极其微弱的气流声从面罩边缘挤出来，破碎得不成调。
“我在！爸，我在！”陆子昂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生怕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像幻影一样消失。
陆建国的眼睛紧紧盯着儿子，那点微弱的光里翻涌着太多东西——失而复得的狂喜，深入骨髓的疲惫，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化不开的忧虑。他嘴唇又动了动，这一次，陆子昂看清了他的口型：
“……名单……”
陆子昂的心猛地一沉！果然！父亲也知道那份名单！林绾绾临死前的呓语并非空穴来风！
“爸，您知道那份名单？林绾绾藏起来的那个？”陆子昂压低声音，身体前倾，靠近父亲耳边。
陆建国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眼神里的忧虑更重了。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轻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力不从心。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动，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个普通的、医院统一发放的蓝色硬壳病历夹。
陆子昂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病历夹？他疑惑地伸手拿过来。很轻，里面似乎只有几张纸。
陆建国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在陆子昂手背上敲击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指向病历夹封面下方，那个不起眼的、用于夹放病人信息卡的透明塑料插槽。
陆子昂翻开病历夹。插槽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信息卡。
“爸？”他更困惑了。
陆建国眼神焦急，手指再次极其微弱地敲击他的手背。一下，两下……间隔很短，然后停顿，再一下……
摩斯密码？！陆子昂脑中灵光一闪！父亲在“旧炉膛”那种环境下，能用老式仪器维持数据核心运转二十年，传递关键信息，用摩斯密码几乎是本能！
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感受着父亲指尖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敲击：
滴 滴 滴…… 嗒（短 短 短 … 长）
滴 嗒 滴 滴（短 长 短 短）
S …… o ……
苏？
陆建国的手指无力地垂了下去，胸口剧烈起伏，氧气面罩上凝结起一片白雾，显然刚才的“交流”耗尽了他刚刚积攒的一点力气。他疲惫地闭上眼睛，但那只被陆子昂握着的手，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握了一下，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嘱托。
苏？苏什么？一个人名？地名？还是……某个代号？
陆子昂的心跳得飞快。他轻轻放下父亲的手，替他掖好被角。看着父亲苍白憔悴的睡颜，再看看手中这个看似普通的蓝色病历夹，感觉沉甸甸的。这薄薄的硬壳里，藏着父亲用二十年囚禁和生命换来的线索？
他拿着病历夹，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走廊里，赵少校的轮椅正无声地滑过来，像个高科技幽灵。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手里也捏着一个平板。
“怎么样？”赵少校的声音压得很低。
“醒了，很虚弱。他提到了名单，还……”陆子昂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用摩斯密码给了我一个提示：‘苏’。”
“苏？”赵少校的眉头拧成了铁疙瘩，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快速滑动，“名单里名字带‘苏’的，外围有几个，但分量不够。核心的……没有。”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陆子昂手里的病历夹上，“这是什么？”
“我爸的病历。”陆子昂递过去，“他特意指了这个。”
赵少校接过病历夹，翻来覆去地看。蓝色硬壳，普通塑料插槽，里面只有几页常规的病历记录和检查单。他手指在塑料插槽边缘摩挲着，眼神锐利如扫描仪。
“插槽里放过东西？”他敏锐地发现塑料插槽内侧边缘，有几道极其细微、不自然的划痕。
“没有，空的。”陆子昂摇头。
赵少校没说话，操控轮椅滑到走廊窗边，借着外面明亮的天光，将塑料插槽对准光源，眯起眼仔细看。
“有东西。”他沉声道，手指用力，竟然将那块薄薄的透明塑料片，从硬壳封面上小心地撕了下来！
塑料片背面，紧贴着硬壳封面的地方，赫然贴着一张极其轻薄、只有指甲盖大小、近乎透明的……柔性电子纸！
纸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密线条和光点构成的——三维动态密钥图案！图案中央，一个微小的、不断旋转的沙漏标志在闪烁！
“动态密钥？！”陆子昂瞳孔骤缩！这种级别的加密，通常用于最高安全等级的离线数据存储设备！
“林绾绾的随身物品里，没有发现任何类似存储设备！”赵少校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兴奋，“这密钥……指向的，很可能就是名单的离线备份！或者……是打开备份的钥匙！”
他飞快地将那枚柔性电子纸扫描进自己的加密平板。屏幕上的三维密钥图案开始旋转、解析。沙漏标志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
“信号特征指向……一种老式的、非联网生物特征加密硬盘！”鸡窝头中尉的声音从赵少校的耳机里传来，带着难以置信，“这玩意儿……现在比大熊猫还稀罕！启动它需要特定的生物密钥，而且……有自毁倒计时！”
“生物密钥？”赵少校猛地看向病房门，“陆建国？”
陆子昂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父亲现在的情况，怎么可能去启动什么硬盘？
“不一定是活体。”鸡窝头的声音继续传来，语速飞快，“可以是预设的生物特征样本！血液、毛发、甚至……特定条件下的脑电波！关键是……硬盘在哪？！”
沙漏标志的闪烁频率达到了顶峰！三维密钥图案骤然稳定下来，线条和光点组合成一个清晰的坐标——一个精确到经纬度小数点后六位的定位！
地点：江南影视城，横店镇，404筒子楼！
陆子昂如遭雷击！是他重生后租下的那个破屋子！那个墙皮脱落、蟑螂横行、承载了他最初“咸鱼梦”的地方！
“妈的！调虎离山！玩灯下黑！”赵少校狠狠一拍轮椅扶手，震得杯架上的搪瓷缸子哐当作响，“林绾绾这疯子！把最要命的东西藏在你老窝床底下！”
他猛地操控轮椅转向，速度之快，差点把旁边的警卫员带个趔趄：“立刻！通知江南军区！最高级别协同！封锁筒子楼周边三公里！一只耗子都不准放出去！陆子昂！”他目光如炬盯过来，“你熟悉地形！跟我走！坐我的‘专车’！”
陆子昂看着轮椅上杀气腾腾的赵少校，再想想自己那间塞满泡面盒的破出租屋，感觉荒诞又窒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那块彻底冰冷的工牌残骸。
“首长……”陆子昂看着赵少校那台嗡嗡作响、杯架里搪瓷缸子水花四溅的轮椅“战车”，嘴角抽搐，“您这‘专车’……能上高速吗？”
赵少校操控轮椅一个原地一百八十度漂移，稳稳停在陆子昂面前，杯架里的水奇迹般地没洒出来。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配上苍白的脸色和胸口绷带，活像个刚从太平间爬出来的战神：
“放心！老子这轮椅，装的是特种电机！跑起来比你的‘咸鱼工牌’快多了！”他拍了拍轮椅扶手，上面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按钮亮着幽光，“抓紧了！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轮椅上的闪电战！”
陆子昂看着那按钮，再看看赵少校眼中燃烧的战意，默默抓紧了轮椅靠背上的把手。
这趟回404“收破烂”的旅程，怕是要飙出火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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