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琴默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步履从容地上前，自然地接过颂芝手中那支点翠镶珠碧玺鸾鸟衔珠步摇，亲自为华妃簪在发髻恰当的位置，一边动作一边柔声解释道：“娘娘真是误会臣妾了。如今天气燥热，皇上最是畏热，昨儿个夜里……其实并未让臣妾近身服侍，不过是各自安寝罢了。”
她这话先是撇清了昨夜与皇帝的亲密，暗示华妃这醋吃得没道理。
见华妃脸色稍霁，她又继续道：“皇上昨儿个驾临臣妾那里，主要还是为了白日里勤政殿的事情。您和皇后娘娘各执一词，争执不下，皇上想了解清楚情况，又不好直接再问您二位当事人，可不是就得问问臣妾这个当时在场的‘旁观者’么？”
这话既抬高了华妃，将她和皇后画上等号，又说皇上去她那里是为着华妃的事，果然让华妃眼底闪过一丝得意，那点子不快消散了大半。
最后，曹琴默祭出一招祸水东引，她拿起另一支赤金点翠展翅飞鸾钗，小心地固定在发髻另一侧，语气带着几分神秘，压低声音道：“说起来，昨儿个陪皇上用了晚膳，皇上说想出去走走散散，臣妾便陪着。娘娘您猜，我们在后湖那边……碰到谁了？”
华妃此刻已被她顺毛摸得没了脾气，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从镜中看向她：“哦？碰到谁了？”
曹琴默微微倾身，“是端妃。她从一条挺僻静的小道过来的，看样子就是不想让人瞧见行踪。没成想皇上觉得那边清静，偏带着臣妾走了过去，正好撞个正着。她说是屋里待着闷，趁着晚上凉快出来透口气，没说两句话就匆匆走了。可是……”
她顿了顿，做出思索状，“臣妾瞧着她离开的方向，怎么琢磨都觉得……她像是偷摸着要去长春仙馆见皇后呢。”
华妃的注意力果然被曹琴默的话牢牢吸引，她猛地转过身，也顾不得正在梳妆，“那个病秧子去找皇后？她想干什么？难不成是去告状，说本宫不许内务府给她拿份例里的冰？”她立刻想到了来到圆明园后，自己特意吩咐下去，克扣端妃用度的事情。
曹琴默做出茫然不解的样子：“这个……臣妾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倒是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句为何傍晚出来走动，她说自己用不上冰，屋里又太闷热，这才挑了个没人的时辰，专走偏僻的小路透口气。”
她将端妃的解释换了一种说法，听起来就像是端妃在委婉地向皇帝诉苦，暗示华妃苛待她。
“什么？！”华妃听到这里，怒火“噌”地一下窜了上来，“那个贱人！她竟敢在皇上面前告本宫的状？！本宫这些日子没空理会她，她那个贱皮子就又痒了是吧！”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握紧的拳头狠狠砸在梳妆台上，震得台上的胭脂水粉都跳了跳。
曹琴默见状，又适时地添上一把火，却装作劝解的模样：“娘娘息怒。臣妾瞧着，她那些话估计也是看到皇上临时起意才说的，倒也没敢多说，许是……许是见臣妾也在场，不好说得太明白吧。就是不知道，她紧跟着偷偷摸摸去找皇后，究竟所为何事。”
接着，曹琴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闲话，来求证似的，“对了，娘娘，臣妾好像隐约听闻，那端妃以前……还是太后的养女呢？也不知是真是假？”
华妃听到这话，不屑地撇了撇嘴，语气充满了鄙夷：“哼！她算哪门子的养女！不过是太后还是德妃时，她阿玛有点用处，她才有幸在太后宫里教养了几年罢了。太后贵人事忙，哪里真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是个占着名头的玩意儿。太后要真在意她，本宫这些年刁难她，早让她……”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她顿了顿，继续抱怨道：“也是个没用的东西，白占着一个妃位，这么多年屁都不敢放一个，也不知道皇后当初是怎么想的，非要举荐她……”
突然，华妃的话语戛然而止，她像是被自己的话点醒了，她喃喃道：“那端妃……和太后有些旧情……她的妃位又是皇后当年力荐才得来的……那……那端妃……难道也是皇后一党的人？”
这个念头钻入她的脑海，引发了一连串更可怕的联想。
她开始疯狂思索：齐月宾究竟是什么时候和皇后勾结在一起的？是在自己开始刁难她之后，她为了自保才投靠了皇后？
还是……从一开始，从潜邸时起，她就是皇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暗桩？如果真是后者……那当年她端来的那碗安胎药，害得自己那个已经成形的男胎流产……这背后，是否根本就是皇后的授意？！
想到那个无缘的孩子，想到自己这些年承受的丧子之痛，再想到自己可能从头到尾都被皇后和端妃玩弄于股掌之中……华妃只觉得一股滔天恨意直冲头顶，理智瞬间被焚烧殆尽！
“贱人！贱人！都是贱人——！”
她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嘶吼，如同受伤的母兽，手臂狠狠一挥，将梳妆台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尽数扫落在地！顿时，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不绝于耳，香粉弥漫，珠玉乱滚，一片狼藉。
曹琴默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脸上露出惊惶与关切，连忙上前扶住华妃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臂，声音带着十足的焦急与忠诚：“娘娘！娘娘您怎么了？为何突然生这么大的气？您有什么不痛快、有什么疑虑，都说出来，臣妾在这儿呢！臣妾会帮您的，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对您的忠心，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啊！”
当那句“都是为了您好”说出口时，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魔力。华妃只觉得一股莫名的信赖感油然而生，胸中翻腾的暴怒和蚀骨的恨意，竟真的被这股力量稍稍抚平、引导。
她急促地喘息着，看向曹琴默那双写满了“真诚”与“关切”的眼睛。
是了，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有瑾嫔！瑾嫔这么聪明，略施小计就能让皇后和她的侄女当众出丑，有瑾嫔在身边出谋划策，她一定能报此深仇，让那些贱人付出代价！
殿内，隐约还能听到华妃压抑着怒火的、断断续续的絮语和曹琴默温婉低柔的劝慰声。
而在殿外，夏日白昼的阳光明亮而安静地洒在庭院中，树影婆娑，蝉鸣悠长，偶尔有宫女太监低着头，屏息静气地快步走过，不敢惊扰殿内分毫。
那一窗之隔，仿佛划分开了两个世界——外面是看似平静的园景，里面是汹涌澎湃的暗潮与即将酝酿而出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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