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抱着孩子的春桃，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怀里的胖娃娃似乎感受到了这凝重的气氛，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咿呀的哼唧声。
“爸！”余小麦用力搀扶着父亲，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外面…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一声提醒，如同冷水浇头，瞬间让沉浸在巨大悲喜中的余老栓打了个激灵。他猛地醒悟过来，布满泪痕的脸上闪过一丝后怕的惊惶。是啊！隔墙有耳！村里那些碎嘴的、恨不得把人脊梁骨戳穿的闲汉，那些无处不在的、可能带着恶意的眼睛…
“对…对！进屋！快进屋！”余老栓的声音还带着剧烈的颤抖，他反手紧紧抓住陆远山的手臂，那只枯瘦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仿佛生怕一松手，眼前这个顶着陌生面孔的女婿就会化作青烟消失。他一边急切地拽着陆远山往里走，一边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严厉地瞪了一眼还傻站在门口的儿媳春桃，压低了嗓子，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春桃！关门！快关门！栓好！谁来都别开！就说…就说我睡了！”
春桃被公公这从未见过的严厉眼神和语气吓得一哆嗦，连忙应着：“哎！哎！知道了爸！” 她手忙脚乱地抱着孩子，用脚后跟把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又赶紧落下门栓，动作慌乱得差点绊倒。
余老栓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陆远山拉进了堂屋。堂屋收拾得还算干净，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余小麦母亲一年前的遗像，照片上的妇人笑容温婉。遗像下方是一张八仙桌，几把旧式的靠背椅。
余老栓把陆远山按坐在靠墙的一张椅子上，自己则扶着桌子，腿还在发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贪婪地钉在陆远山脸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又仿佛还在确认这是不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爸，您坐下，慢点。”余小麦抹了把眼泪，赶紧又搬了张椅子放到父亲身后。
余老栓摆摆手，没坐，只是撑着桌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陆远山，声音依旧颤抖，却充满了急切：“远山…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这脸…还有这伤…还有…那个陈向明…” 问题太多，堵在喉咙口，反而不知从何问起。
陆远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他抬手，用指腹抹去脸上的泪痕，那动作带着一种属于陆远山的习惯性克制。他看向岳父，眼神坦诚而沉重：“爸，事情很复杂。简单说，是李局…李叔他们安排的。为了让…让那些真正想害我们的人，彻底相信‘陆远山’这个人已经死了，连灰都不剩了。只有这样，小麦，小川，还有您…才能安全。” 他没有具体描述那些非人的折磨和步步惊心的细节，但“连灰都不剩”这几个字，已足够让余老栓想象到其中的惨烈和决绝。
他的目光落在陆远山依旧略显僵硬的右手上，那新换的肤色敷料下，纱布的轮廓隐约可见。“那手…也是…？”
“嗯，”陆远山轻轻活动了一下右手手指，牵扯到伤口，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一点小麻烦，不碍事。”
“不碍事？流那么多血叫不碍事？”余老栓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心疼的责备，随即又像想起什么，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后怕，“那…那村里那些闲话…还有…你以后…就只能是‘陈向明’了？” 他艰难地吐出那个陌生的名字，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担忧。这意味着，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女婿，那个踏实能干的陆远山，在世人眼中，真的永远消失了。
陆远山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掠过一丝深刻的无奈和痛楚。余小麦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余老栓看着女儿和顶着陌生面孔的女婿交握的手，再看看墙上亡妻温婉的遗像，心头百感交集。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饱含着沧桑、无奈，最终却化为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和一种老父亲沉甸甸的、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撑着桌子，慢慢挺直了佝偻的腰背，布满皱纹的脸上，悲戚和愤怒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浪后的沉稳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好…”他点着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活着回来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强！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能当饭吃？能换来我闺女和外孙平安？能换来你囫囵个儿地站在我跟前儿？”
他的目光扫过陆远山陌生的脸，最终落在他那双熟悉的、此刻盈满复杂情绪的眼睛上，斩钉截铁地说：
“晚上！就在这儿吃饭！把你弟建国也叫回来！我要好好看看我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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