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队阿猫对周围的窃窃私语、惊叹甚至略带猥琐的评论充耳不闻,这正是组织者想要的效果——强烈的视觉冲击和话题性。他等大家看得差不多了,举起铁皮喇叭,声音盖过了嘈杂:
“乡亲们!安静一下!大家看到的这幅巨画,名字就叫《劫夺欧罗巴》!是西洋那边几百年前一个顶顶有名的大画家画的!画的就是咱们今天要看的‘欧罗巴’——也就是‘欧洲’——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故事!”
他顿了顿,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大家都知道‘西洋列强’吧?欺负咱们大清的洋人,主要就是从‘欧罗巴洲’来的,咱们简称‘欧洲’。那这‘欧洲’是咋来的呢?西洋人自己讲的神话故事是这么说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世上啊,就只有一个大洲,叫‘亚细亚洲’(阿猫指了指脚下)——咱们现在就站在亚细亚洲的东边!在亚细亚洲的最西边,靠着大海的地方,有一位美得像天仙一样的公主,名字就叫欧罗巴!”
“结果呢,管着西方世界的一个最大最大的神,叫宙斯的,看上这位美丽的欧罗巴公主了!可是呢,这个宙斯大神啊,他是有老婆的!(人群中发出一阵‘哦~’的恍然和低笑)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抢人。你们猜他想了啥歪主意?”
阿猫故意卖了个关子,看着众人好奇的眼神:“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头又漂亮又温顺的大白牛!(他指了指画中的公牛)这欧罗巴公主一看,哟,这牛多好看啊!就忍不住去摸它,给它戴上花环,还骑到了牛背上玩!(众人目光又聚焦到欧罗巴身上)”
“可就在欧罗巴玩得开心的时候,这头坏心眼的牛(宙斯变的)突然就撒开蹄子狂奔起来!(画中公牛奋蹄入海的姿态被强化)一直跑啊跑,驮着吓坏了的欧罗巴,直接跳进了大海,游到了一个叫‘克里特’的荒岛上!”
“到了岛上,这大白牛摇身一变,又变回了那个威风的宙斯大神!他现出原形,就想强行占有欧罗巴公主!(人群中响起几声‘无耻’、‘下作’的低声咒骂)欧罗巴公主醒过神来,当然不干啊!拼命反抗!”
“这时候,”阿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腔调,“宙斯大神手下有个专门管‘爱’的小神,叫丘比特!(他指了指画中拉弓的小天使)这小神手里有神奇的弓箭!他‘嗖’地一箭,就射中了欧罗巴的心!(众人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看向丘比特的弓箭)这一箭可不得了!中箭的人啊,就会忘掉一切,死心塌地爱上眼前的人!”
“于是乎,”阿猫一摊手,语气带着一种讲述既定事实的平淡,“中了爱神之箭的欧罗巴公主,就‘心甘情愿’地跟宙斯大神在一起了。后来啊,她还给宙斯生了好几个儿子。再后来,那片宙斯带走欧罗巴、他们一起生活、子孙繁衍的地方,就被称作‘欧罗巴洲’,也就是咱们说的‘欧洲’了!西洋人自己都承认,他们的老祖宗就是这么来的!”
这番离奇又带着明显强权与欺骗色彩的故事,在信奉着“仁义礼智信”的乡民们听来,简直匪夷所思,瞬间引爆了议论:
“我的天老爷!这……这宙斯不就是个强抢民女的恶霸嘛!还是个神仙?呸!”一个耿直的老农气得胡子直翘。
一个穿着半旧长衫、像是读过几天书的士子模样的中年人皱着眉头,摇着扇子(虽然天气很冷):“荒谬!荒谬至极!在下曾在省城新式学堂听洋教习讲过爱神丘比特,只道是撮合姻缘之美神,焉知在此神话中竟沦为助纣为虐、行此苟且之事的帮凶!实在是有辱斯文!”
突然,人群中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个压低了却异常清晰的、带着浓重乡音和促狭意味的男声:“嚯!那照这么说,欧罗巴人……不都是‘牛x出来的’嘛!” 这话如同在滚油里滴了水,瞬间炸开!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哄堂的大笑声!“哈哈哈!”、“谁说的?精辟!”、“话糙理不糙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纷纷扭头寻找声音来源,却只见人头攒动,哪里分辨得出是谁。
这时,一个穿着蓝布女学生装、梳着两条麻花辫、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气得满脸通红,挤到前面,对着阿猫和众人,声音清脆而带着愤怒:“胡说八道!这定是胡编乱造!污蔑!哪个有知识、有廉耻的民族,会如此编排自己的先祖?还将这等……这等不知廉耻的行径画出来公开展示?简直……简直不可理喻!”她指着画中半裸的欧罗巴,眼神里满是鄙夷。
阿猫听着这些激烈的反应,脸上依然保持着职业性的平静微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达到预期效果的满意。他等议论声稍歇,才举起喇叭回应那女学生:“这位小姐,您别激动。这幅画,是西洋那边几百年公认的顶级艺术!画它的提香大师,在西洋的地位,就好比咱们的吴道子!这个故事,所有西洋人从小就知道,都承认是他们起源的神话。您要是不信,等会儿进去看看里面的文字介绍,或者问问在场的洋人先生们也行。这就是他们自己讲的故事,自己画的画,自己赞美的‘文明起源’!”
刘老根一家也挤在人群里小声嘀咕。
刘老根咂咂嘴,低声对婆娘说:“啧,看来这西洋人的祖宗,真不是什么讲究人,没廉耻。”
婆娘撇撇嘴,眼睛还盯着画里欧罗巴那半露的胸脯和迷离的眼神:“哼,你看那女人那模样,就知道不是正经好人家出来的!被射了一箭就忘了爹娘祖宗,爱上个不讲理的强盗?呸!要是我,宁可跳海!” 两个孩子则似懂非懂,只觉得那画上的牛和天使很新奇。
就在众人对着巨画和故事议论纷纷、群情激动之际,谁也没有特别留意,那个发表评论的士子模样的中年人,愤愤不平的女学生,以及刚才那个发出惊人之语的、声音来源处附近一个穿着普通短褂、样貌毫无特点的中年汉子,趁着人群注意力被阿猫和巨画吸引,以及下一批观众正从就餐区涌来的混乱当口,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刘老根他们这支“猫队”。他们像水滴融入大海,迅速散开,各自混入了旁边其他刚刚集结、领队马甲上绣着不同动物(比如狗、马、鹰)图案的队伍中,仿佛从未在此出现过。
“好啦好啦!”阿猫拍了拍手,再次举起喇叭,声音洪亮地盖过议论,“故事讲完了,画也看过了!乡亲们,这只是个开始!里面还有更多西洋的稀奇玩意儿,大房子、会跑的铁马(火车)、照亮黑夜的‘小太阳’(电灯)……保管让大家看得眼花缭乱!现在,拿好你们的‘猫牌’,跟着我——咱们进棚!看真正的‘欧罗巴之光’去!”
他挥了挥手,率先转身,走向展览棚那深邃的入口。刘老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块刻着猫头的竹片,又看了一眼那幅在夕阳余晖下依然色彩浓烈、带着诡异美感和颠覆性故事的巨画《劫夺欧罗巴》,心头涌起一股混杂着猎奇、不解和隐隐不安的复杂情绪,拉着家人,随着人流,懵懵懂懂地踏入了那片被精心布置的、名为“文明”的幽暗光影之中。
穿过入口的幽暗通道,刘老根一家和“猫队”的几十号人,跟着领队阿猫,来到下一个展区。这里的背景是一幅巨大的、绘制着碧海蓝天和奇异白色石头建筑废墟的风景画(克里特岛克诺索斯宫想象复原图)。
“乡亲们!”阿猫举起铁皮喇叭,“刚才咱们看了欧罗巴公主被带到的地方——就是这里,克里特岛!按西洋人的说法,这里就是欧罗巴文明的摇篮!就像咱们说的黄河是母亲河一样。” 他的讲解非常简洁,仿佛只是确认一个地理坐标,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啊,这摇篮里的文明,很快就搬了家,转移到了北边的大陆上,一个叫‘希腊’的地方,后来又到了一个叫‘罗马’的地方。咱们今天看到的西洋人那些引以为傲的东西,什么漂亮的房子、厉害的打仗本事、还有那些讲道理(哲学)的学问,根子啊,都在这两个地方!”
展区的布置开始变得丰富起来。不再是孤零零的巨画,而是用木板分隔出不同的“场景”,墙上挂着许多尺寸稍小、但同样色彩鲜明、细节丰富的油画复制品(后世高精度喷绘),配合着简洁的文字说明(大字报形式)。
阿猫带着队伍停在一幅描绘宏伟大理石神庙和广场的油画前(雅典卫城想象图)。画中人物衣着光鲜,或高谈阔论,或欣赏雕塑,一派祥和智慧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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