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其一
风在瓦檐收了锚
昨夜的云还泊在巷口
邮筒歪着颈子
积了半掌露
谁的信笺被染透
边角浮起淡红的舟
窗棂还卡着半片月
竹帘垂落如未干的墨
砚台里宿着残星
被第一缕光吻过
便漾开胭脂河
漫过晾衣绳上的旧轮廓
老钟停在寅时三刻
摆锤悬着未说的别
砖缝里的草踮脚望
见石板路上
朝霞正铺开褪色的绸
像那年你转身时
未系紧的衣袖
卖花人还在桥洞打盹
竹篮里的蔷薇
已偷蘸了天边的酒
花瓣微醺着
把影子投进青石板的褶皱
像封没盖邮戳的信
被晨光反复拆走
炊烟在屋顶蜷成问号
瓦当滴着最后的夜
某扇窗突然推开
半截木梳悬在半空
正梳落
满阶碎金的屑——
原来朝霞是未寄出的半阙词
押着东君的韵
却漏了收信人的街
风又起时
所有红都开始迁徙
从云絮到檐角
从晾衣绳到睫毛
而褪色的墙根下
昨夜凝结的霜
正化作透明的脚
追着光的轨迹
碎成一地
带咸的潮
朝阳.其二
第一缕光吻过檐角时
你正把云絮叠成信笺
淡金是未干的墨痕
绯红洇开，像谁呵出的暖
在灰蓝的晨雾里 轻轻颤
风踮脚走过树梢
碰落几片沾露的叶
你便伸手接住——
把银白的霜 染成琥珀
让蜷缩的苞 舒展成半开的喏
窗棂裁你的影子
碎成星子的鳞片
我数着砖缝里的苔
看你漫过第三道屋脊时
不慎 把昨夜的月
碰成一汪淡青的水
檐下的风铃还醒着
悬着半粒晨露
你路过时 它晃了晃
坠成你裙裾上的银线
缠缠绕绕 系向远山
后来你渐渐薄了
像蝉翼褪尽最后的红
把天洗成瓷碗的白
而我掌心里 还留着
你拆信时 漏出的
半片 温软的风
朝阳.其三
窗棂刚啄破第一声白
你便提着裙角溜进来——
不是胭脂，是昨夜星子揉碎的红
蘸着风，在天际洇开半尺朦胧
你该是偷了织女的云锦吧
不然怎会有金纱缠着凉雾
紫绒裹着流萤
一荡，便漫过东山的眉峰
惊飞的雀儿衔走半片碎影
落进我未合的诗筒
我数你裙裾上的褶子
一道是鱼肚白吻过黎明
一道是橘红吻过草尖的露
你却笑了，把光的手指搭在我眉骨
说“看那池水——”
果然，锦鲤驮着你的影子
游成一串会呼吸的琥珀
你总爱逗檐角的蛛网
替它缀满碎钻，亮晶晶
像谁撒了把会眨眼的星子
我伸手去接，却只捞到满掌暖
暖得能孵出春天——
不信你看，墙根的苔藓
正踮着脚，把绿意举向你的脸
后来你要走了
说是要替太阳铺好金毯
指尖掠过时，碰落我案头的茉莉
瓣上便染了你的暖
我攥住最后一缕绯色
像攥住你未说完的呢喃
风说你没走远
你在每片叶子的脉络里
在每个睁眼时，心跳漏的那半拍
不信你看，晾在绳上的白衬衫
正晒着你昨夜未干的吻
而我笔锋一转
便把你的名字
写进刚破晓的人间
朝阳.其四
窗棂把灰蓝裁成细条时
你正漫过晾衣绳上的旧布
像去年深秋未收的棉絮
被风揉出第一缕粉白
我数着檐角的瓦当
看你的指尖爬上第三块砖
先是怯怯的 像浸了水的胭脂
后来便大胆起来——
染透晾衣绳上的蓝衫
染透墙根蜷着的枯叶
连石板缝里的草
都举着半截绯红的信
麻雀掠过屋脊时
你正漫过对面的屋顶
烟囱吐出的最后一缕夜气
在你怀里慢慢软了
像被谁拆开的信封
露出半行未写完的暖
我摸了摸窗台的霜
凉意还沾着星子的碎屑
而你的裙裾已漫过窗沿
漫过我摊开的稿纸
那些未写完的句子
忽然有了颜色——
\"檐角的蛛网 粘住半片橘红
像谁拆信时 漏下的碎语\"
风从巷口来的时候
你开始往后退了
粉白褪成鱼肚白
绯红沉进瓦缝里
只有晾衣绳上的蓝衫
还留着你吻过的痕迹
像一封没贴邮票的信
被晨光 悄悄投进
空无一人的邮筒
我收起稿纸时
指尖沾了点淡金
像你走前 留下的
半句 没说出口的
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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