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多说，这次我们是从盘岳矿大门走出来的，大理四爷想让人开车送我们，被我一口谢绝。
我不想多受他恩惠，我能走着上来，我就能走着下去。
沿着矿区外坑洼不平的土路往下走，刚转过一个山坳，前方黑压压一片人，少说一百多号，下山的路被完全堵死了。
什么情况？
停住脚步，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回身看了一眼被李凡扶着的楚炎龙和腰里受伤的王永忠，心想我该给刘向阳打电话了。
“凡哥，扶我背靠那块石头坐下，再给我一根木棒，我就是死，也要找两个垫背的。”楚炎龙见情况不妙，咬牙说道。
周斌撸起袖子，捏紧拳头，暴躁道：“好啊，姓岳的玩阴的，他要在这背凹里做了我们，我周斌第一个不答应。”
说着就要冲过去。
“慢！”
我一把拉住周斌大声叫道，同时快速摁下了我已经拨打出去的号码。
“老大，你拦我做什么？临死也让我痛快痛快呀！”
“不，你仔细看，他们都什么人。”
周斌闻听放下拳头，仔细打量起来，只见拦路之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都衣衫陈旧褴褛。
而且个个脸上带着长期劳作留下的风霜印记，也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悲苦。
这些人和风殇带领的打手保安完全是两路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拦路找麻烦的人？
这时候，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的老者快步走了过来。
他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腰背却习惯性地微微佝偻着。
他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面色蜡黄的汉子，眼神里既有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悲愤。
老者在我们面前站定，双手抱拳，对着我竟直接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
“恩人！”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这一声“恩人”，和他身后那百多号人随之投来的、混杂着感激、期盼和悲凉的目光，让我们愣住了。
“老人家，您这是……”我疑惑开口问道。
老者直起身，眼眶泛红，指着身后人群：“我们都是来感谢恩人您的呀！”
“老人家，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会是你们的……”
老人身旁汉子说：“恩人，我就是刚从那个鬼矿洞里放出来的，一起出来的都在这里，其余的都是我们的家人，这位是我的父亲。”
“是呀，要不是您，我的儿子，不知道还要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熬多久，能不能活着出来都难说啊！”
老人家话音未落，身后的人群里已经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那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宣泄的悲声。
原来是和兄弟们一起被拘禁在废弃矿洞里的人！
我突然想起，方才风殇狠命殴打那个放人的小头头，大理四爷在旁边气得脸色铁青，我还在想难道难道真的不知情？
现在想来，小头头曾经问过大理四爷“是不是全放了”那样的话。
大理四爷当时骂他蠢货。
现在看来是那个小头头理解错误，本该放我的兄弟四个人，结果把所有人都放了。
大理四爷被我一个眼神，弄得泼水难收，气不过只好往死里殴打那家伙了。
而我没想到他们会等在这里，以这种方式来对我表达感谢。
看着这一张张饱经磨难的脸，我仿佛看到十年前自己在黑煤窑的往事，那非人的日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此时此刻，我内心五味杂陈，简直无法形容。
“老人家，言重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我扶住老者的手臂，触手处是坚硬的骨头和粗糙的皮肤，“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关起来的？”
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所有人的痛处，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悲愤的情绪在无声地蔓延。
老人家儿子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为什么？我不过是想去讨句公道话！而那位李哥，张哥，马哥是去野云沟捡石头。刘婶和杨婶，是去山坳里挖野菜！那位王老哥，他家的羊跑过了他们拉的铁丝网，还有……”
他每说一句，人群里就有人用力点头，有人抹泪。
“捡石头，挖野菜，放羊……”我喃喃重复，一股荒谬而冰冷的怒意直冲头顶，“真是荒唐，这犯什么法了？”
“是呀。”老汉儿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扭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在他们盘岳矿的人眼里，这中梁山，从山脚到山顶，连一根草都是他们的！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放牧、捡柴活命的地方，他们拉了根铁丝网，立了块牌子，就成他们的了！谁越过线，谁就违法’，谁放羊，就是‘破坏生产’！”
“你们没有想着找法律援助吗？”我试探性的问，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法律的触角有时候伸不长。
老汉接过话头，老泪纵横，他用力抓着我的胳膊，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恩人，我们不是没想过说理啊！我女婿他读过几年书，不信邪，他说他去告，走那个…法律程序！”
老人说到这个词时，带着一种陌生而又寄托了全部希望的语气。
“他偷偷收集了证据，写了状子……可还没等他把状子递上去，在去镇上的路上，被人……被人用麻袋套住头，活活打死了啊！”
老人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身体摇摇欲坠，老汉儿子说：“因为找不到凶手，最后定性说……说是意外？！”
老汉猛地抬起头，浑浊的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横流：“我儿子气不过，带着几个后生去矿上讨个说法，要个赔偿……结果，说法没讨到，人也被他们抓起来，扔进了那个黑窟窿里！要不是恩人您……”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一片悲戚的哭声和压抑的怒吼中。
我看着眼前这百多张被苦难侵蚀的脸，听着这字字血泪的控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四爷的赔偿、那场即将到来的鸿门宴、他口中那“天大的好事”，在这一刻，都蒙上了一层更加浓重、更加血腥的阴影。
这哪里只是一个盘岳矿？这分明是一个无法无天，草菅人命的土围子！
我紧紧握住了老汉颤抖的手，目光扫过眼前这群苦难的乡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老人家，各位乡亲，我是龙城秦川科技的吴犀牛，你们的话我听到了，大家快回去吧，回去吧！”
说罢，我把老汉儿子拉到一边，低声问：“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叫鱼得水。”
“耶，名字不错，你快让乡亲们回去，这里说话不安全。”我顿了顿接着说：“不瞒你说，我和你们一样，和大理四爷有过不去的坎，如果你想为大伙讨回公道，就把你们的冤屈一五一十全部写下来，然后让受害人全部签名画押，到时候给我。”
鱼得水使劲点头说：“好好好，我明白了，我们有希望了，谢谢恩人。”
“好，留下联系方式，快走吧，越快越好。”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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